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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利權


   

  從那以后過了十天,禮子被姐姐請到她家里。
  村瀨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但又极力不想得罪禮子。房子滿面笑容地從旁看著這一情景。
  在一般情況下,房子總是溫柔地微笑著。禮子不知有多少次被這种表情所蒙騙。從幼時起,即使受到姐姐的捉弄,但一看到她那張笑臉,反倒使禮子覺得那可能是出于自己的偏見。
  因為禮子是庶出,所以房子壓根儿就瞧不起她,這是絕對的,永遠無法改變的。
  因而,當她看到丈夫拿禮子無可奈何的樣子時,不禁感到可笑。
  “你不是說過讓我也看看那個盲女孩么?怎么啦?”
  房子帶有几分嘲弄地說。
  “出院回信州了。”
  “是嗎?禮子該有空閒了?還是又發現什么新的玩藝了呢?”
  禮子一想到她是在譏諷有田,便不由得勃然大怒。為了讓姐姐慌神儿,便說:
  “哥哥說他要同那個女孩結婚,姐姐知道嗎?”
  “正春嗎?”房子眯起眼睛說,“現在就想納妾了?有其父必有其子啊!要是有了孩子,又是個麻煩!”
  禮子气得几乎渾身發抖,她強忍著。
  更可气的是,房子好像若無其事地用溫柔甜美的聲音,講出如此惡毒下流的話來。
  “呀,那孩子可真是個美人。也許還很可愛吧!”
  村瀨以調解的語气從旁插話說。
  “在農村說來,花月算是個很不錯的飯館了。至關重要的禮子沒有來,雖然很掃興,反正是禮子疼愛的女孩的家,所以想順便去吃頓飯。一打听有個雙目失明的女孩的飯館,立刻便找到了。老板娘雖不在家,但受到大家的歡迎。伯爵提到在觀能會上見過那個女孩,大家還拿出照片給我們看。那孩子要是睜開眼睛,一定非常漂亮。可是,正春不會那么熱心吧!這种事情,沒問題的。”
  禮子默然無語。
  “禮子也是在行善,但她卻引誘正春,這豈不是恩將仇報?大概是她母親不好。”
  “一定是禮子一時高興的游戲。正春可是個認真的孩子噢!”
  房子打斷丈夫的話頭說:
  “生來眼睛就看不見,都治好了。究竟是什么病?”
  “還是白內障的一种吧。”
  “白內障?就算是長野吧,也有紅十字會的大醫院,為什么拖到現在不治,實在太奇怪了。”
  “一定是放棄了吧!”
  禮子說。她此刻的心情已經平靜下來。
  見此情景,村瀨又把話引回正題:
  “不過,禮子不來,實在太遺憾了。就連伯爵,槍都瞄不准了。真是有辱名獵手的聲望啊!這到底是為了什么呀?”
  “不想去了呀!”
  “恐怕不是不想去吧!是不是對于新年之前伯爵家就要來送聘禮這件事……那可要怪禮子了。”
  “可是這個歲末爸爸情緒很不錯啊!”
  禮子說著,臉紅了起來。
   

  就連村瀨也苦笑著望著禮子。
  “連禮子也知道爸爸的這些事啊!”
  他似乎帶有几分諷刺意味地說。
  “可是,爸爸對貴族院還抱有野心,所以還是有希望的啊!”
  房子依然用她那柔和的語調說:
  “媽媽也非常擔心,她說只以為你去了信州,結果听說第二天你就回來了。”
  “听說你是為去信州而离開家的。媽媽高高興興地打來電話,房子便向信州的旅館發去電報,我們估計大概第二天一早你就能到,便去車站接你,可是……伯爵又是個急性子,我也很難堪啊!”
  “對不起!”
  “伯爵不是一個能听得進辯解的人,但也沒有顯出生气的樣子。”
  禮子默默地低下頭來。
  “為什么不來?”
  “我不想打扰姐夫談判生意。”
  “談判?”村瀨佯裝不知,“談判?談判什么?”
  “公司決定成立了么?”
  “什么公司?”
  “爸爸都告訴我了啊!”
  “那件事,那要在你舉行婚禮之后再說了。我只是想如果伯爵能同我們結成親戚,大家在一起做事,我們也可以分得些好處。所以先決問題是你們的親事啊!”
  村瀨像是在岔開話題似的笑了。
  “在親事沒有确定之前,不宜同伯爵談公司的事。”
  “是那樣的么?”
  “關于這件事,伯爵同你說了什么嗎?”
  “是的。”
  禮子眼珠一轉,撒了個謊。
  “說那似乎是一個很有發展前途的公司,應該盡可能多持有一些股份……”
  “太好了!但愿如此。可你什么時候見到伯爵了?”
  村瀨詫异地窺伺著禮子的神色。
  “我沒有見到他呀!”
  “那,那為什么?”
  “我想反正有必要對專利好好研究一下,所以就同有田先生見面了。于是他便把專利轉讓給我了。”
  “啊?”
  “所以我才未能到信州去。”
  禮子勇敢地抬起頭來。
  “你在說些什么呀?”
  “有田先生的專利歸我所有了。”
  村瀨笑了起來。
  “他說將專利賣給我,而且簽了文件的呀!”
  “可是我已經付給他押金了啊!”
  看樣子不像是在開玩笑,村瀨也認真起來。
  “那筆款是伯爵出的嗎?”
  “是的。”
  “別說傻話了。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不過,無論是伯爵,還是有田,都不會做出那种不道德的事。即使你買了專利,因為事前我已經簽了協議,所以你那邊是無效的。”
  村瀨嘴上雖然這樣說,但顯然已經狼狽不堪了。
  房子此時也被嚇得目瞪口呆,只是木木地望著禮子。
   

  禮子心里痛快极了。
  她只是出于极端的反抗心理才信口開河的,但卻立即見效了。
  然而,從村瀨的狼狽中,禮子已經意識到有田的發明頗具實際效益。
  “哎喲,您用不著生气呀!誰也沒有說拋開姐夫另外成立什么公司啊!”
  “哼!”
  “我想把專利作為我的權利股。”
  村瀨一下愣住了,接著又放聲大笑起來。
  “禮子還有個了不起的軍師哪!在小姐面前玩弄詭辯,出坏主意的騙子,會是誰呢?這可是關系到伯爵夫人的人品啊!”
  村瀨已經完全墜入五里霧中了。
  怎么也想不出矢島伯爵或是有田是那种能背著村瀨,搞陰謀活動的人。是不是有人在幕后操縱呢?
  或許是伯爵企圖毀掉同禮子的婚事,憤怒之余,玩弄手段,不消說禮子家,還有村瀨,都要讓他們敗落。即使伯爵沒有這种意思,伯爵家的那些管事的人,如果知道這是一樁很可靠的事業,說不定會企圖奪走。
  但是,即便如此,讓禮子購買專利,這實在太可笑了。禮子是否被某些可疑的走狗利用了?
  “這种事,你和禮子怎么談也解決不了問題呀!問問伯爵或有田吧!”
  “不過,至關重要的專利可是在我手里噢!你總是跟在伯爵后面,不同我談,所以我心里不滿意。”
  禮子愉快地微笑著。
  “那實在……可你從有田那里用多少錢買了那項專利呢?”
  “他讓价了,只算二万三千元。”
  “嘿,真是漫天要价啊!二万三千元?它不過三千零一點,說得倒跟真的似的。”
  村瀨笑著,若無其事地离開座位走了出去。
  他如果給伯爵或有田打電話可怎么辦呢,連禮子也覺得出乎意外了。
  當感到房子在用她那溫柔的謎一般的眼神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時,臉上不由得一陣陣地發冷。
  過了一會儿,房子輕松地拋過來一句話:
  “禮子!那以后你同有田又見面了,是吧?”
  房子的這种直感,出奇的敏銳。
  禮子被嚇得縮成一團,無言以對了。
  “出二万三千元給有田,你真心想同他結婚嗎?”
  “不對,不是的!”
  “是嗎?村瀨這個人這么大歲數了,實在太糊涂,你說是嗎?由于利欲熏心,一點都不了解禮子的心情啊!”
  “我根本沒想讓他了解。”
  說著,禮子突然站起來,走到廊下去了。
  “禮子的精明強干可真令人吃惊啊!”
  “真想走得遠遠的!”
  “有了二万三千元,可以到西方走一趟了。”
  姐姐說話總是危言聳听。
  “關于有田的長處,我當然十分清楚,但同他結婚是不行的,你可要好好考慮一下啊!”
  說到這里,村瀨回來了。
  “不愉快的事以后再說,先談談下聘禮的事不好嗎?”
  他興致勃勃地說。
  禮子隨便穿上木屐,踩著踏腳石到庭園去了。
  當回到家時,發現一張雪山遠眺的風景明信片,原以為是初枝寄來的,翻過來一看,卻是正春的筆跡。
  明信片來自信州。
   

  從村瀨方面來看,他也有疏忽大意的地方。
  他沒有從有田那里拿到有關專利的合同書;彼此之間不是必須交換文件的關系;而更主要的是村瀨并不認為有田是需要采取那种形式的人。
  所以,事出突然,他十分惊訝,認為是恩將仇報,非常气憤。
  村瀨當然是半信半疑地听明白了禮子的意思,但不管怎么說,從一個小姑娘的口中居然說出這种話來,不能不令他感到遺憾。
  想盡快把有田叫來,可他又去九州視察旅行,不在家里。
  于是,他又給伯爵挂了電話。
  “是關于前些天求您幫忙的那個新公司的事,想同您見一下面。”
  伯爵听罷,滿不在乎地說:
  “啊,如果是那件事,我已經大体清楚了。你跟我家里人商量一下不好嗎?”
  “是,它還同圓城寺家也有點儿關系,所以,我想還是同您直接見面……”
  “是禮子嗎?什么事?”
  “實在太不像話……禮子說,他把那項專利買下了。”
  “誰買了?”
  “是禮子。”
  “買了?買那么個東西做什么?”
  村瀨認為伯爵是在裝糊涂。
  “實在令人難以置信……她說,是您給的錢,用二万三千元買的。”
  伯爵半晌未吱聲。
  接著,便在電話里朗聲笑了起來。
  “這太有意思了,難道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嗎,你說呢?她什么時候買的?”
  “究竟是否真買了,還不清楚呢!”
  村瀨已經急不可耐了。
  “您給禮子錢了嗎?”
  “沒有啊!”
  “就是說,您沒有給過她!”
  “這事情,和你有什么關系?”
  “您說沒有關系?”
  村瀨不由得抬高嗓音說。
  “反正為了這件事,我想馬上同您見面。”
  “是嗎?”
  矢島伯爵立即填了一張二万三干元的支票,給禮子寄去了。
  房子對于禮子有關專利的話,壓根儿就沒有相信。她已經看透了,是禮子同有田的戀情,促使她說出那番話的。她對禮子那堅決的態度,也只不過是作為一种衡量愛情強烈程度的尺度,從旁觀望著而已。
  房子盡管是個有些荒唐的女人,但在這些方面,她卻是很務實的。
  即使禮子從有田那儿拿到專利,結果也不會對丈夫的事業构成威脅。她甚至認為這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就是因為不重視有田,偶爾讓他狼狽周章,也算活該!”
  她甚至產生一种暗自拍手稱快的心情。
  關于有田和禮子的戀愛關系,在丈夫面前暫時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這并非僅僅是由于她自己也有短處的緣故,其實他們夫婦之間的關系本來就是如此。
  一看上去,房子似乎是一個沒有比她更容易与之坦誠相處的女人了,而實際上她卻圓滑得無以复加,一下便會溜掉,她不會讓薄情的丈夫捉住。她所珍愛的只是自己作為女人的生命而已。
  有田從九州回來,已是二月底了。
  村瀨決定,無論如何也要讓有田同伯爵見一次面,讓他說明一下專利的問題。
   

  伯爵的客廳,同他的國際動物學會會員和輕型飛机俱樂部成員的身份极其相稱。
  在寬敞走廊的牆上,裝著一排豪華的玻璃櫥,里面陳列著鳥獸的標本。雖然有些雜亂無章,但有除此地之外無從見到的珍奇,所以在動物學家當中也是有名的。
  伯爵十八歲時,從學習院剛畢業,隨即去了英國,進入劍橋大學,原想學習外交官的課程,但卻走錯了方向而耽溺于哺乳動物和小鳥的研究中去了。
  這或許是他天生的興趣,但也是游手好閒的結果。
  与研究相比,他更愛好狩獵。而比起狩獵來,他更感興趣的則是狩獵中的社交活動。
  第五個年頭他回國了。實際上這等于是被那些為伯爵放蕩不羈的兩性關系而擔心的人們給遣送回國的。
  習慣于异國自由氛圍的伯爵,當然在這個令人拘束的家里住不慣,日本的貴族生活令人窒息,也同這位具有天才气質的空想家的性情格格不入。
  一年過去了,他實在無法忍受下去,便到熱帶研究旅行去了。
  回來后不久,因父親去世,他繼承了爵位。隨后又去了西方。
  有關伯爵的緋聞鬧得沸沸揚揚,為了維護家庭的名譽,除了讓他出國旅行之外別無他法。可以說他是被放逐的。
  禮子一家來到橫濱碼頭迎接伯爵,這已經是他第三次回國了。
  他在歐洲曾參加過飛行比賽,也去過非洲進行探險。
  還有,他甚至計划駕駛飛机從英國回來,后來被人勸阻而作罷。
  在走廊牆上的標本櫥窗里,還挂著狩獵猛獸和飛行的紀念照片。
  有田坐的椅子上,也舖著豹皮。
  “啊,是你呀?”
  伯爵直視著有田。
  村瀨代替有田為上次的扭打陪禮道歉,對此伯爵也漫不經心地說:
  “歡迎你呀!這里比起村瀨家的院子要寬敞些,不過不要再繼續打了吧!”
  有田微微地笑了。
  “听說你把專利賣給禮子了?”
  “是的,我送給她了。”
  “要那种東西,想要做什么呢?”
  “該是一种愛好吧!因為我這項專利反正也是出于愛好而想出來的。”
  “愛好嗎?”
  伯爵聯想到自己有關動物的研究。
  “不能說什么愛好,這种話不應該出自學者之口。”
  “村瀨一定要我來,并說明情況,我把文件都帶來了。”
  有田赶緊將文件拿到伯爵面前。
  伯爵竟接也沒有接,只是瞥了一眼。
  “可是,譬如發現新品种的植物和動物,也仿佛是一种可笑的命運啊!即或人類沒有發現它,它也好好地在自然界中存在著。有人偶然路過發現了它,這個人便成為發現者,于是便以這個人的名字為這一植物命名,這對于自然界來說,難道不是一种恥辱嗎?至于科學的發明,也大致如此吧!”
  “是嗎?我倒不這樣認為。”
  “我這個人物,通過冒險旅行什么的,變得野蠻了。譬如說,有時我覺得同解剖動物的學者相比,用動物做菜的人度是真正的人。還有,發現動植物,研究它究竟屬于什么科,還不如看看這東西是否能吃,親口嘗一嘗,更是一种直截了當的本能,豈不更了不起?”
  “啊?”
  “禮子她……”
  伯爵突然把話停了下來。
   

  “禮子也屬于野蠻一伙的呀!作為一個公卿華族的女儿,确實如此。”
  有田原以為伯爵不知會說出什么話來,听他這樣說,有些掃興。
  “是這樣嗎?她可總是把真實這個詞挂在嘴上的呀!”
  “所謂科學的真實可不是憑想象的呀!她煞有介事地裝出一副同現代的煩惱進行斗爭的樣子,那只不過是她的一切正在同她的虛榮心發生著沖突而已。”
  “您就是以這种想法,想同她結婚的嗎?”
  “是啊!只要滿足她的虛榮心就行。作為女人,難道還有比這更可愛的嗎?”
  伯爵那充滿自信的語气,使有田不由得感到一种壓力。
  伯爵又毫不隱諱地說:
  “因為村瀨也在,我可以這樣說。禮子是庶出的孩子。這一點就動物學而言,我以為反而更好。說起來很可笑,圓城寺這一家,几百年以來,似乎都只是在公卿之間結親的,血統已經衰敗退化了。不管怎么說,禮子的母親好像是農民或貧民家的女儿,能使這种卑賤的血統混進來,是件好事啊。她那不計后果的爭強好胜,就是兩种血統矛盾的反映。因為她生長在窮人家里,所以現在是那副樣子,但是我想她會成為一個稱心如意的貴族的。”
  接著,他又回過頭來對村瀨說:
  “結婚之后,我想盡快帶她到國外去,讓她徹底洗掉日本圓城寺家的污垢。”
  “是,那太好了!”
  村瀨也有點儿瞠目結舌了。
  “我是討厭科學的。動物學另當別論,但是……”
  說完,又望著有田說:
  “希望你不要再向禮子傳授那些一知半解的科學,使她變得高貴,女人的翅膀還是輕一點儿的好。”
  有田面對面地正視著伯爵,但從容不迫地說:
  “關于專利的說明下次再談。今天我來這里,實際是想談有關禮子的事。”
  “是嗎?原來我就知道。”
  “禮子無意結婚,可……”
  “這事与你無關。”
  “正因為有關系,我才說的。”
  “那就是說,她想同你結婚了?”
  “是的。”
  “有田!你胡說些什么?”
  村瀨惊慌地怒斥有田。
  “這個人一涉及到這類問題就是個妄想狂。有一次他還說要同我妻子結婚,跑到我妻子的娘家去,說了許多出格的話,鬧得四鄰不安。……真是荒唐之极。”
  “沒關系的。”
  伯爵說著,揚起了眉毛。
  “不管他跟禮子如何,都沒有關系。”
  “是。”
  “這個人崇拜禮子,我早就知道。”
  伯爵說著說著,聲音變得越來越激昂。
  “喂,你听著!可是,你是不正派的,是肮髒的!”
  “你才是肮髒的!”
  有田也沉住气,斬釘截鐵地說。
  伯爵昂然地站起來,
  “喂!決一胜負吧!”
  “悉听尊便。”
  “哼!誰跟她結婚就算誰胜,你看怎樣?”
  伯爵在冷笑。
   

  “結婚一方算是獲胜嗎?那也成吧!既然你的想法是那么簡單的話……”
  “有什么簡單不簡單的?你們好像斷定禮子是一個相當复雜的女人,所以自以為在尊敬她。那是你在自我陶醉。她本人也許作出這种偽裝而自鳴得意,但結果卻很麻煩喲!”
  “按照你一貫的作風,就是說,結婚就等于是對女性的破坏,但禮子可不是輕易被毀掉的女人啊!”
  “這倒挺有意思!”
  伯爵像是在同情有田似的笑了。
  “無論怎么說,就憑你能認真地愛上我的未婚妻這件事,我承認你是個紳士,僅此而已。結婚以后,她會把你忘得一干二淨,關于這一點,請別見怪……”
  “當然,我是不會想活在別人妻子孤寂的回憶之中的。”
  “是么?那么胜負已定,你回去吧!”
  “從一開始我就反對這樁婚事,禮子也說讓我能使這件事作罷。”
  “那是她在嘲弄你呢!”
  “嘲弄人的是你。”
  “我?我嘲弄誰了?”
  “你嘲弄人生。你一直生活在嘲弄之中,是一個可悲的人。”
  “你少出言不遜!我不會像你那樣嫉妒別人的幸福。”
  “那可能是因為你連自己身邊人的幸福都不能為之著想的緣故吧!禮子即便一時認為同你結婚也未嘗不可,但那決非是為了愛你,不過是出于一种試圖向你挑戰的誘惑而已。”
  “這倒是很有趣的觀察。”
  “那是禮子的自暴自棄。”
  “你究竟是怎么回事?這似乎是你的愛好,看問題總是那么悲觀,像個女人似的。也許你自以為是個騎士,把禮子從懸崖上解救出來。但是,像你這樣的人是駕馭不了禮子的,你沒有翅膀。”
  “禮子如果同你結婚了,她會覺得自己就像飛在天空里一樣。”
  “難道那不是女人的幸福嗎?”
  有田抬起頭來,目不轉睛地看著伯爵說:
  “就這個問題,無論同你怎樣再談下去,對于我來說,只能是一些虛情假義的話。”
  “那就完全沒有必要爭論了。”
  “但是,我放心了。也許我們從此不再見面,可我今天徹底了解了一件事,那就是從某种意義上來說,你也是一個出色的人,我即使同禮子結婚,你也不會毫無意義地感到悲傷。”
  “你說什么?”
  伯爵說著,便握住拳頭站起身來。
  “你有勇气到院子里去嗎?”
  “當我知道你對禮子的愛是那樣淡薄,就沒有必要再爭了。我只是感到非常幸福。”
  伯爵動手打了有田。
  有田卻一動不動地挨他打。
  村瀨抱住了伯爵。
  出現如此意外的結束,村瀨固然有些困惑,但他估計這樣一來,反而會促使伯爵盡快同禮子結婚,幫助自己籌辦新公司的。
  只要暫且將禮子監視起來,不讓她同有田見面就可以了。
  “這人是個瘋子,明天也好,你同禮子見一下面……”
  他對伯爵耳語片刻。
  伯爵點點頭,走出了客廳。
  第二天傍晚,在東京會館的法國餐廳里,伯爵同禮子見了面。
   

  窗外正下著春雪。
  這是一頓略早些的晚飯。雖然已經過了下班的高峰期,但遲歸人群手中的雨傘依然連成一片,對面皇宮前的廣場,已是暮色蒼茫。
  “就你自己嗎?”
  “是的。”
  寒暄一番之后,禮子說:
  “雖然正被監視,但今天是特殊情況。”
  “你一個人來,我們可以盡興地談話了。”
  “我說了,如果不讓我一個人來,我就不見你,所以才……讓你久等了吧?”
  “不!大雪天約你出來。”
  進門處的玻璃櫥窗里,擺放著各种各樣的鮮魚。
  伯爵站在櫥窗前:
  “你想吃點什么?”
  “什么也不想吃。”
  說著,禮子向里面的餐桌走去。
  伯爵向侍者點過菜之后,便在禮子面前坐了下來。明顯帶有敵意的禮子臉上,仍然殘留著從下雪的戶外所帶來的寒气,露出一种難以接近的美。
  “前几天,真是多謝了!”
  “啊!村瀨在電話里說,禮子用那些錢買了專利,雖然不了解情況,暫且寄去了。”
  “那都是我信口胡說的。”
  “我想到了。”
  伯爵像看著一件耀眼的東西似的望著禮子。
  “好久不見了啊!信州也沒去,新年也沒到我家來……”
  “哎!”
  “那個雙目失明的女孩有信來嗎?”
  “有的。”
  禮子將視線移向窗外。
  “她雖然生長在多雪的地方,但今年卻是第一次見到雪,好像非常惊奇的樣子。”
  “不過,听說長野街上,雪并不太大。”
  “你到那個女孩家里去了嗎?”
  “去了。托禮子的福,還大受歡迎呢!”
  伯爵窺伺著禮子的神色。
  她是阿島的親生女儿,是初枝同母异父的姐姐。對這一切禮子都裝作不知道的樣子。現在是否應該触動她的這一要害,伯爵不知如何是好。
  “村瀨君總是醉得不省人事。那天一起去花月飯館的還有長野的銀行家們,但因為村瀨一下子就酩酊大醉,所以他們什么都不知道,這對我來說也算是幸運的吧!”
  然而,看樣子禮子似乎并未解開這個謎。
  “禮子是否還讓那個人,就是花月的老板娘,再繼續經營飯館,還是讓她停業呢?”
  “什么事?”
  禮子說著,抬起頭來。
  伯爵心想你是在裝傻,但卻平靜地說:
  “我在征求你的意見。”
  “可是,那种事情……”
  “啊!以后再說也可以。我們結婚之后,總會為她們做出安排的。”
  禮子突然臉色變得蒼白,眼中的光輝漸漸消失,雙頰微微地紅了起來。
  放在面前的湯,她也一動未動。
  “這個還給你吧!”
  說著,拿出了支票。
  那只手在顫抖著。
   

  伯爵用指尖輕輕地將支票彈落在禮子的膝蓋上:
  “別人在看我們,多丟人。”
  “可是……”
  “即便你對村瀨是信口胡說的,那也很有意思呀!你把這個交給有田,替我買下那項專利吧!”
  伯爵想說,其中包括兩人分手時送給有田的補償。
  “或者,你就替他買下花月,怎么樣?”
  “花月?”
  “是啊,我去的時候,花月飯館正在出脫呢!”
  年底,父親好像已經收到了一些錢,還送給自己一件羊絨大衣。當她返還支票時,禮子那落下支票的膝蓋上有一种疼痛似的感覺。
  “如果不把這個還給你,我就無法說真話,請不要強制我做任何事情……”
  “是的,禮子在橫濱曾說過,‘不要強制我做任何事情’。”
  這番對話喚起了伯爵的回憶。被抱起的禮子的身体雖然很輕,但它洋溢著青春的气息,又似乎顯得很重。
  “我按照你的意見去做了,但現在我很后悔。你如果不是這樣美麗,也許我不會如此后悔。”
  禮子臉紅了。
  在愛著有田的當今,回想起在豪華旅館里,被伯爵輕輕地抱在怀里,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居然毫無令人作嘔的感覺,連自己都覺得豈有此理。
  “總之,我曾經心安理得地一切都听從周圍的人,讓禮子也為我額外操了不少心,所以想直接見一面,盡快把事情确定下來算了。”
  “我并沒操什么多余的心呀!”
  接著,禮子畢竟有些語塞了。
  “我不能同你結婚,還要請你原諒……”
  伯爵雖然猛力打擊了她那大無畏的气勢,但她并未顯得惊慌。
  “是為了有田的緣故嗎?”
  “不!”
  “你是說要同有田結婚嗎?”
  “不是!”
  禮子不由得搖搖頭。
  “說實話,昨天我跟有田見面了。他借口說明有關專利的問題,來向我宣布要同禮子結婚。”
  禮子抬起頭來。
  “可是,我不同意。就是禮子說要同那個人結婚,我也決不答應。”
  “我并沒有說要同他結婚啊!”
  “是嗎?”
  伯爵說著,站起身來,离開法國餐廳來到大廳里坐下了。
  “這种無聊的游戲就到此為止吧!因為我們都是有翅膀的貴族啊,只有升天。那种揀破爛的人,同禮子的性情格格不入。”
  “即使沒有有田,我也要拒絕你。因為我開始愛惜自己了。”
  “難道不是正因為如此,你才同意我們的婚事的嗎?只有我才懂得怎樣使禮子活得更好。只要有這個信念,我就不會由于你的猶豫不決而退卻的。”
  “你的心情我很理解,可是,我正愛著有田。”
  “你不是說過不同有田結婚嗎?”
  禮子點點頭,准備回家了。
  “我送你回家吧!因為你還被監視哪!”
  伯爵別有用心地笑道:
  “我的意思可是一點儿也沒有動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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