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喬軒
他們與殷冠臣的世界,有著凡間與地獄的差別,憧憬他的光芒,只會令自己更加自慚形穢而已。
而且,他們所背負著的陰影,也不會因為光芒的照射消弭於無形,反倒會形成更巨大的陰霾,令他們無力掙脫。
希勒瓦不為所動地冷然回應,「你想說的就只有這些嗎?如果你說完了,就可以走了。」
語畢,他便不再理會蘭堤斯,逕自往屋子走去。
蘭堤斯的聲音從他背後如同匕首般尖銳地響起。
「希勒瓦,無論你為他費了多少心思,他都不會愛你的!」
希勒瓦停住腳步,緩緩的轉過身來,那雙漂亮的黑眸隱隱燃著微慍的怒火。
「你對他瞭解多少?又對我瞭解多少?不要自以為是我為我下定論。」
「或許我不瞭解你,也不瞭解殷冠臣,但我可以確定的是──他鄙視我們這樣的生存方式,在他的眼中,我們是罪無可赦的。你以為他會接納你的感情,然後拾棄一切跟你生活在一起嗎?」
蘭堤斯的語氣是嘲弄的、是尖銳的,同時也是悲涼的。
「即使如此,我也不會放棄他。」
蘭堤斯終於動怒了。
「你還要執迷不悟到幾時?」
既然知道自己愛上一個可能永遠都不會對他有所回應的人,為什麼他還不肯覺悟?
「蘭堤斯,我們存活的世界裡沒有神,所以,我們自有一套行事準則,從來不需服膺於任何教條,即使是做了尋常人眼中的惡行,也不會有人制裁。我們就像被解開了道德枷鎖──沒有束縛,無所謂可以不可以,只要你想,就可以去做。」
「那又如何?」
「我們一直是在那樣的地方長大,為了活下去,為了不被吞得屍骨無存,唯一的生存之道就是不斷的掠奪,而這就逐漸的成為我們必備的本能。」
「但是,除此之外,我們的生命沒有任何的目標、沒有任何的意義,只是純粹為了活下去而活著罷了,而軍火買賣,只是用來打發我活著,一直到死亡的這段時間而已。
「我從沒有存乎過我的眼睛能不能看見,因為,在黑暗的角落,眼睛早已被蒙蔽,成為一種裝飾性的東西。但是,當冠臣出現在我面前的那一刻開始,我卻變得無法忍受黑暗!
「我想要看見他,想要觸摸他、感覺他,因為我知道──他就是那個我一直在尋找的人,他讓我的感情有了寄托,讓我重新覺得自己像個『人』,而不是一具等死的行屍走肉。」
「我完全不懂你在說什麼,也不明白殷冠臣究竟有什麼能耐!」蘭堤斯低吼著,「你說的這些都不是理由!你該認清楚你自己的身份,而不是為了一個殷冠臣犧牲我們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切!如果你只能愛男人,我可以另外為你挑選──」
「並不是因為冠臣是男人,所以我愛上了他;而是因為我愛上了冠臣,而他碰巧是個男人,所以我接納了男人,我愛的是他,其他人我統統都不要!」
沒有見過光的人,不會捨得放棄黑暗,也許,蘭堤斯就是這樣的人吧?
「我已經厭倦了過去的生活。」希勒瓦平靜地道:「我把宙斯之位交給你,從今以後,我不再是你們的主子了。」
「我不接受。」蘭堤斯的聲音冷得如同千年寒冰,「如果你堅持要這麼做,就別怪我用自己的方式來解決這個問題。」
如果希勒瓦不肯回頭,那就別怪他手下不留情了。
希勒瓦蹙起劍眉。「你是什麼意思?」
蘭堤斯勾起一抹邪氣至極的冷笑,彷彿被激怒的海神,即便是深海海底也能感受到令人膽戰心驚的暗潮洶湧。
「很快你就會知道了。」
蘭堤斯明白,他的解決之道必然會讓希勒瓦恨他一輩子,但是……他已別無選擇了。
從此,他與希勒瓦不再是並肩作戰的兄弟,而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的陌路人。
冠臣如願地進入京都都立醫院擔任特約腦科醫師,常然,這並不是全職的,也並不需要輪班,他的工作時間不長,從上午十一點鐘到下午四點鐘,時間也很固定,每個星期一到星期四。
有了事做,日子就不會感覺那麼難捱。
而這樣的日子,也是冠臣所熟悉且安心的。
由於冠臣在腦科方面是世界權威,以致慕名而來的病患不斷地從世界各地湧入京都都立醫院。
然而,每天下午四點鐘一到,冠臣就非走不可,正因為時間是如此的短促,所以,他無法親自為手術執刀,如果遇上較為艱難的手術,他也只是在手術開始前的例行會診上提點幾個必須注意的地方。
這天下午四點鐘,冠臣如往常一樣與下一個接班的醫生交換後,便離開了診療室,而希勒瓦的手下,早已開著車子在醫院問等候著接他回去。
「殷先生,請。」希勒瓦的手下一見到他走出大門,便立即恭敬地拉開後座的車門。
冠臣微微一笑。「謝謝。」
當他正要坐進後座時,突然有一輛救護車以高速駛到醫院大門前,緊接著,一個躺在擔架上,渾身血跡的患者被推了出來,在醫院裡等候病人的數名醫生和護士立即湧上前去。
「現在的情況如何?」
「是車禍!病人進入休克狀態,頭部受到強烈的撞擊,頭蓋骨骨折,不立即動手術不行!」
「知道了!馬上推進手術室!」
「立刻找腦科、骨科及麻醉科醫師到第一手術室去!」
「好的,馬上去。」
冠臣清楚地看見傷者的情況,他的頭骨有著微微的變形,可以想見那場撞擊有多麼劇烈,而手術的難度更是難以想像。
「你們先回去,我去看一下情況。」冠臣對著希勒瓦的手下們說道。
「殷先生,宙斯不會答應您這麼做的……」
「回去後我再向他解釋。」冠臣已顧不了許多,轉眼間便奔進醫院裡去了。
手術室裡忙成一團,看著生存機率低於百分之十的病患,每一個醫生臉上都冒出細微的冷汗。
「沒辦法了……先切開頭蓋骨吧!」
緊急手術是無法事先透過X光片、腦部斷層掃瞄,或是核碰共振事先得知病況的,醫師們也只能決定先切開頭蓋骨,再察看撞擊的情形。
這時,手術室的門無聲無息地開啟,一名穿著淡綠色無菌手術服的人走了進來。
「殷理事長!」有人認出了他,不可置信地叫了出來。
一看見他,所有的醫生們就像吃了一顆定心丸似的,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心中不約而同地暗忖:沒問題的!這個手術一定會成功的!
冠臣朝大家點了點頭,走到手術台前。
「他一直在失血,先準備輸血!」冠臣冷靜地說。
「是!」
「注射拉思蒙,點滴速度調快。」
「是!」
冠臣看了一眼一旁的儀器,先將病患的血壓與腦波都控制在安全值內後,才開始準備動手術。
「頭蓋骨切開器。」冠臣伸手說道。
助手醫師立即遞上他所要的器具。
「準備頭蓋骨切開手術。」
「是!」
由冠臣親自執刀的漫長腦部手術於焉展開……
當冠臣完成手術回到「嵐山居」時,時間已是隔日凌晨兩點鐘。
原以為這麼晚了,大家應該都入睡了才是,卻沒想到屋裡燈火通明,顯然是在等待他回來。
「殷先生,您可回來了!」一名僕婦看見他後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對不起,害你們擔心了。」
她搖了搖頭道:「最擔心的人啊!應該就是宙斯先生了,他已經不知道發過幾頓脾氣了呢!他一直不肯休息,不管我們怎麼勸,他就是堅持要等您回來。」
希勒瓦……他一定不會原諒他吧!他曾答應過希勒瓦不會讓工作耽誤太多的時間,但他還是食言了。
「他在哪裡?」
「他在客廳裡等您。」
冠臣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脫下鞋子,換上室內鞋,他以平靜的表情面對即將上演的風暴。
走進客廳,冠臣一眼便看見希勒瓦,只見他斜倚在舒適的日式座椅上,手上端著一杯宛如液態琥珀般的酒液。
看見冠臣,他放下精緻的酒杯,緩緩地坐正身子。
「我回來了。」冠臣輕聲道。
過了許久,空氣依然是平和的,沒有怒火、沒有責難,在他遲歸十個小時之後的現在,希勒瓦所做的,也僅僅只是平靜的回視著他。
之後,他扯出一抹接近痛苦的笑容,聲音嗄啞地說:「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回來了。」
從昨天下午四點,等到凌晨兩點,足足十個小時,每經過一個小時,他心中的絕望感就越深。
一種無以名狀的情緒在冠臣的胸口翻攪著,有些疼痛、有些酸澀,還有更多不忍與種種形容不出的複雜感覺。
「我說過我不會逃的,我們曾經有過協議,記得嗎,希勒瓦?」
冠臣在他的身旁坐下,琥珀色的眼眸與他啜飲過的美酒一般澄澈懾人。
他伸出手,輕撫上希勒瓦看起來有些瞧悴的俊容,認真地說道:「讓你擔心了,對不起,我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