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默嬋(沐辰)
「嗯。」苻蓮樗要它拉好被子,保持溫暖。近來,它對自己的碰觸,反應愈來愈遲緩,再不冬眠,也許會害了水胤揚。「你要不要先回家去?」
「嗯。那妳呢?」它揉揉眼睛,試圖睜開上下相親相愛分不開的眼皮,看清苻蓮樗的模樣。
「我還不能回去。」文夫人打定主意要她醫不好文大富便休想踏出文家大門,真不知她是看上自己哪一點,又憑哪一點如此肯定自己的醫術?
「為什麼?蓮樗不回去留在這兒有何用?」水胤揚一聽,整個人清醒不少。「文家的老爺有救嗎?若是沒救,為何妳得留下來?又為何我得先回去?」
問了一串問題,只有最後一個是它最關心的。
「因為你得冬眠,而這兒不適合你冬眠。」人多口雜,若是它睡著現出原形,只怕會生事。
大戶人家的行事乖離,常是哪兒有奇珍往哪兒跑,水胤揚算得上是一絕,她必須杜絕所有的可能性,以保水胤揚安全。
「我不冬眠。」說著說著,它眼睛不受控制的闔上,這回還包著棉被往苻蓮樗的方向傾去。
苻蓮樗在它跌下床之前抱住它,人跟著坐上床沿,讓它靠著自己,撫弄著它的頭髮。「這是天性,你無法逃避的天性。」
「天性是什麼?」
「就是你一出生就有的東西,無法改變。」苻蓮樗低語。
「那我不要。」它不要這種天性。
苻蓮樗但笑,「睡吧,用晚膳時我會叫你。」
「嗯……」在她懷裡調整個舒適的位置,它環抱住她的腰,隔著衣物感受她散發出的熱度。
隨著天候愈冷,她的熱愈成了它想親近的理由。
沒多久,苻蓮樗親眼見著熟睡的它現出原形。
說不驚慌是騙人的,但一想到它是水胤揚,她心頭纏繞的驚惶便減去大半,剩餘的一半是為它擔心。
她能預想,若是有旁人見著它這副模樣,肯定會被嚇破膽,連她都是因它是水胤揚才收起恐懼的心,何況他人?
但它是水胤揚啊……那天真懼怕人類的水胤揚啊!就算牠是妖,牠也是一名好妖。
這樣的它,怎教她懼怕?
其實,膽小的人是她。
過慣了有水胤揚相伴的日子,過往的獨自生活像場噩夢,她放不開手……不願也不想放開手,那只有一人的空房她不知如何面對,她是怕寂寞的膽小鬼。
「苻大夫?」輕聲的叫喚自門口傳來。
是繡兒。
「我在,等會兒。」苻蓮樗忙將懷裡熟睡的水胤揚用棉被整個包得密不透風,然後將它放在床上,裝作是自己過來看顧他的模樣,「繡兒,進來吧。」
繡兒的身影透過收起的珠簾若隱若現,「苻大夫,繡兒在房裡找不著妳,便知妳又到水公子的房裡來了。」
自那日被反損一頓後,她再也不敢在苻蓮樗面前提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話。
「它近日身體不適,我來看看它的情況。」苻蓮樗鎮定自若地微笑著。
「水公子情況如何?」繡兒連續好些天沒瞧見水胤揚在苻蓮樗身邊跟前跟後的,還有些不適應。
「休息幾日即可。」苻蓮樗笑容未改,但手心不停地冒汗。「有事?」
繡兒這才想起自己原先的目的。
「夫人囑咐廚子為苻大夫和水公子做了些點心,吩咐繡兒送過來,就在外房,趁熱吃。」繡兒好奇的眼眸往床上溜去,只見一坨隆起,完全看不見水胤揚的人。
「謝謝妳,去忙妳的吧。」苻蓮樗不著痕跡地起身,挽住繡兒的臂膀往外房走去,阻去繡兒欲探究竟的念頭。
「繡兒告退。」繡兒一福,轉身離去。
苻蓮樗緊繃的神經在繡兒離去後告罄,她虛脫地扶著桌緣坐下,入眼的點心散發香味竄入她鼻間,誘發她的食慾。
然而她卻只想著該怎麼將水胤揚騙回家冬眠,對眼前的美食視而不見。
今年的秋季比以往冷上許多,讓許多人措手不及,作物凍死,農人損失慘重,交不出賦稅,爆發饑荒。
這一季,是所有人度過最嚴寒的秋天。
第六章
明月高懸,萬籟俱寂。
「水胤揚,水胤揚,起來。」
嗚……讓它睡……
水胤揚困頓的意識被一道聲音給刺穿,但它不想醒來,直想窩成一團好好的睡覺。
「水胤揚!」
不要吵……
「水胤揚。」冰冷的濕意滲進它的身體,它不醒反而陷落更深的睡眠。
「嗚……」好舒服,是水,是水。
它無意識地扭動身軀,往那濕意的來源靠去,顯見那濕意是大片的水澤,讓它足以伸展四肢的大水澤,它依偎在水波中,漸漸清醒過來。
睜開許久未開的妖眸,映入眼裡的是飄在水面上的浮萍,那與自己視線等高的水平線,讓它體認到自己整個人是浸在水裡的。
它試著動動手腳,那舒坦的感覺它已遺忘良久。
「水胤揚。」那在睡夢中不斷呼喚自己的聲音,近在耳畔。
它望向聲源,苻蓮樗的容顏倒映,她提著一隻燈籠,衣衫不整、髮絲凌亂、眼眶泛紅,神情焦急的看著自己。
「蓮……蓮樗?」發生什麼事了?
「太好了,你終於醒了……」苻蓮樗有那麼一刻以為它會死。
如今見它生龍活虎的模樣,拉得死緊的心弦「啪」的一聲斷裂,這份放鬆化作一顆顆的淚珠自泛紅的眼眸裡滑出,止也止不住。
「蓮樗?妳怎麼了?」水胤揚游近岸邊,伸出手接住她滴落的淚,「為什麼妳的眼睛會有水流出來?」
這水,溫溫熱熱的,舌一舔,還鹹鹹的。
「因為我太高興了……」天知道當她怎麼也叫不醒水胤揚時,她的心有多痛、有多害怕。
原先以為讓它好好的睡便是好事,卻忘卻它是水怪,在悶熱沒有一絲水氣的房內無法存活,直到她怎麼也喚不醒它時,方知事態嚴重。
所幸時當午夜,這座別院又偏僻,不會有人走動,她才敢把水胤揚拖出來丟進池塘,直到它自池底浮出,這才軟下膝蓋,坐在池塘邊安下心來。
文大富的「病情」日有起色,本認為他們離開指日可待;沒想到發生這突發事件,讓苻蓮樗三魂丟了六魄。
「為什麼高興?」就著燈籠的微光,水胤揚瞧見她臉上佈滿水,不似平時它玩水時潑在她臉上,而是從她的眼睛流出來的。
不知為何,它不喜歡看到這樣的蓮樗,眼睛會流水的蓮樗,它不願意看見,再次抬手想替她擦去臉上的水。
一看,抬起的手有麟片覆蓋。反覆再看,卻發現它一直是人的模樣,除了手有麟片之外,其餘與人無異。
「啊!」它一驚,連忙潛下水面,久久不出。
怎麼會這樣?
「胤揚?」苻蓮樗抬高燈籠照著水面,久久不見它浮出水面,想湊近瞧個分明,卻發現她沒氣力起身,只好叫出聲。
沒有回應。滿是浮萍的水面不現波瀾,好似適才水胤揚未曾潛進去,而它也未曾存在過似的。
「胤揚?」會不會因為太久沒有接觸到水,一時太高興潛下去玩了?
若真是如此就好了。苻蓮樗寵愛的想著,比起它昏迷不醒,全身玩到濕只是小事。
再怎樣,能活著是最好的,活著才能感受世上萬物。
「別玩太久喔!」這兒畢竟不是家裡,可以讓它無所顧忌。「我在房裡等你。」
苻蓮樗吃力地起身,適才搬動水胤揚費去她所有的體力,一旦安下心後,才感受到氣力的逸失,但外頭的冷意侵襲,讓她無法久待。
「咕嚕嚕……」
身後傳來一陣水聲,苻蓮樗轉身探個究竟,只見化為人身的水胤揚一臉慌張的站在水中,妖眸盈滿焦慮,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模樣。
「水胤揚,別玩太久,這兒不是我們家,隨時會被人發現的。」苻蓮樗撥開被風吹拂阻去視線的發,笑著叮嚀。
「蓮樗……妳……妳不怕嗎?」
水胤揚欲言又止的看著她,想叫她不要走,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怎麼了?是不是我剛剛弄疼你了?」見它要哭不哭的,她一細想,很有可能是她在搬動它的過程中讓它的麟片刮傷。
她宰過魚,可以理會魚身上的麟片被刮掉時有多痛苦,同理可證,水胤揚想必是忍著巨大的痛楚。
「沒有。」有也因為接觸到水而痊癒,水是它最好的藥劑。它疼的是跳動的心,每一次跳動都痛得它無法言語。
「那你是怎麼了?」苻蓮樗乾脆坐在地上,省得自己一會兒腿軟,將燈籠放在身邊,仰高頭看著站在水裡的水胤揚。
它下半身整個浸入水裡,凝望著苻蓮樗,妖眸裡的遲疑以及恐慌參半,俊逸的臉龐有大半是隱於黑暗的,教苻蓮樗看不清它的表情。
「我是妖……」頭一次,水胤揚痛恨起自己為何不是與苻蓮樗一般的人類,這樣它就不會被排斥。
它想要變成人,想要跟苻蓮樗在一起,想要……想要……擁抱她不被燙傷……可是……可是這份小小的冀求卻是極深的鴻溝,怎麼也跨越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