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默嬋(沐辰)
「嗯。」它坐回床邊的圓凳,讓她看它的手。
「下次不可以再這樣,明知故犯!」苻蓮樗一見它的手,氣急攻心,出口責罵:「你要是被我燙死了,誰來陪我死啊?從今以後,你不可以隨便受傷,不然我就趕你走!反正你無法陪我到死,我何必留你?」
「嗯。」水胤揚任她罵,將她的一字一句皆烙刻在心上,永遠不忘。
「聽懂了沒?」苻蓮樗這一生還沒這般動怒過。
它不需要用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的決心,它這樣……只會……只會讓她難過……
「懂。」水胤揚低首,掩去嘴角上揚的弧度,讓蓮樗瞧見,肯定又是一頓罵。
「去泡泡水,再回來讓我看。」苻蓮樗突然有種自己陷落陷阱的不祥預感,隨即甩甩頭,甩掉這份想法,水胤揚再怎麼聰穎,她沒有教它的事情,它該是不會懂的。
「好。」水胤揚聽話的離開,到園裡的池塘泡過水後,渾身濕漉漉地回來。
「好些沒?」
水對它而言是最佳的藥劑,再重的傷一碰水,便會痊癒,這自然是水胤揚身為水怪的緣故。
「好了。」它抬高雙手,讓苻蓮樗看個分明,笑容灼目,猶如秋日炙陽。
苻蓮樗未消的怒氣在見著水胤揚的笑容時,更似引火線般爆發,只見她怒極反笑,朝它招招手,要它靠近自己。
水胤揚毫不遲疑地走近,一股劇痛自頭皮傳來,「啊!好痛!」
「不痛我幹嘛拉你頭髮?」苻蓮樗得意的笑著,「下回別再傷害自己,否則我絕不輕饒!」
「是!」水胤揚吃痛的壓著頭皮,整張臉全皺成一團。
「很好。」她滿意地鬆手,笑容滿面。
「蓮樗高興了?」水胤揚笑意滿滿地望著她,覺得此時的她會發光。
週身亮得讓它不得不瞇起眼來,才能繼續看著她,雖辛苦,但它卻覺得這樣的蓮樗好似陽光下閃動粼粼金光的水面。
苻蓮樗頷首,笑意不減,很久很久,她很久沒有這般開心。
「蓮樗笑起來很漂亮,以後要多笑。」水胤揚著迷地看著她的笑顏,決心讓她往後每一日都能笑得如此開心。
「我不笑的時候就不漂亮嗎?」苻蓮樗聞言斂笑,但眸裡的笑意未減反增。
「都很漂亮,可是笑的時候特別漂亮。」水胤揚由衷的說。
她是它見過的人類裡,最美也是最好的一個。
「謝謝你。」苻蓮樗回以笑顏,「你很好,是個善良的孩子。」
「我會長大,不會永遠是孩子。」它要趕快長大保護蓮樗,而不是一直被蓮樗保護著。
「如果我要你一直當個孩子呢?」她深知長大的意義為何,但顯然地,水胤揚長大的定義跟她的想法有所出入。
「長大不好嗎?這樣我才能快些保護妳,快些控制住自己不傷害妳,也不讓別人傷害妳,不是嗎?」
苻蓮樗一忡,有些不知所措,覺得自己回答是也不該,回答不是也不該,不知如何應付這個問題。
「你餓不餓?」想不出答案,只好轉移話題。
「嗯。」一路顛顛簸簸,讓頭一回坐馬車的它不餓也難。
「代我喚繡兒,請她為我們張羅一些吃的好嗎?」
「好。」
「記住,要有禮貌。」苻蓮樗不放心的叮嚀。
水胤揚應聲好,隨即離去。
而苻蓮樗卻教它留下的問題困擾著,理不出個條理來。
***
「苻大夫,情況如何?」文夫人禁不住房內漫長的沉寂,因而開口問道。
「文夫人,我們借一步說話。」苻蓮樗為文大富把完脈後,稍稍安撫同樣急欲得知情況的文大富後,朝文夫人如是說。
「好,請。」文夫人在丫鬟的扶持下與她一同離開文員外的房間,來到外頭花園的亭子。
「到底是何情況,請苻大夫明言。」同樣關心其父病情的文並茂跟著出來,急急問道。
「文員外這病是長久以來的疲勞累積而來──」
「這些話前些個大夫都說過,可服用了幾帖藥,都不見任何起色啊!」文夫人打斷苻蓮樗的話,揪著手絹,咬著下唇說道。
「夫人,能否將前面幾位大夫開的藥單讓我瞧瞧?」苻蓮樗被打斷話也不生氣,笑笑地轉開話題。
「好。」文夫人交代丫鬟拿藥單來。
苻蓮樗比對著幾份藥單,皆是大同小異的內容。
「苻大夫,依妳看,家父的病可好得了?」文並茂喝口香茗後問出個關鍵問題。
「積勞成疾,稍事休養即可。」苻蓮樗說出與前幾個大夫同樣的診斷結果。
「莫非真是這病症?前些個大夫都是如此說的,可服了藥卻不見任何起色,這……苻大夫,除了積勞成疾,老身確信我家老爺還有其他病症,妳可有診出?」
面對文家母子殷殷期盼的神情,苻蓮樗有些無奈的歎口氣,「想必是小女子醫術不夠精,實在除此之外,別無其他病症……然而……」
「然而什麼?」
「不知文夫人以及文當家的有無想過一個可能性?」苻蓮樗不答反問。
「什麼可能性?」兩母子像九官鳥般重複她的關鍵字。
「文員外會久病不見起色,也許是因病由心生?」
「心?」
「妳是說心病?我爹怎麼可能會患心病?這話可得說得有根有據!」
「茂兒!」文夫人制止兒子發飆,但臉色同樣不佳的看著苻蓮樗,「苻大夫何出此言?」
這等於變相在指責他們文家有問題。
「我看了這幾份藥單,大抵不脫強身健體的補藥,然而文員外的病情絲毫未見起色,只有朝心病診斷。」苻蓮樗不卑不亢的說出她診斷的結果。「心病尚需心藥醫,找到病根,再加以調養身體,文員外即可藥到病除。」
「我爹哪會有什麼心病啊?苻大夫,我看妳不會是診不出個所以然來,所以胡亂編派理由來誑我們的吧?女人就是這樣,事情做不好就光會推卸責任。」文並茂輕蔑的看著苻蓮樗,在在指明她的性別等同於她的能力。
「文當家要如此說,蓮樗也沒有辦法。」她眸底迅疾閃過一絲怒意,即刻隱斂而去,泰然回道:「即便現下蓮樗身為男人,也會回您同樣的話。」
「妳──」
「茂兒,退下,成什麼體統!」
「娘──」
「我叫你退下。」
文並茂懊怒半參的揮袖而去,留下文夫人與苻蓮樗。
「苻大夫,小兒衝動,話中若有冒犯──」
「文夫人毋需多慮,蓮樗明白。」苻蓮樗隱於衣袖下的拳頭掄得死緊,但表面上仍笑意盈盈。
「唉!我們都很關心老爺,何以還會有心病之說?」文夫人也亂了頭緒。
「也許文員外要的不只是你們的關心,而是你們的陪伴?」從那名臥病在床的老人眼中,她看到了自己每天都會在銅鏡裡看見的一雙相似眼眸。
那是孤獨與空虛。像她這樣無依無靠的人會有這種感受並不意外,可會在一名有錢有勢、有家人的老人身上看見,便不尋常。
文夫人不解,苻蓮樗也無意多加說明,揮筆重新寫下一份藥單。「這份藥單是我綜合前幾位大夫開出的,再加上幾味寧神的藥,一帖藥捉三天份,每日餐後服用。再者,飲食方面,以清淡為宜。」
「苻大夫,老身有個不情之請。」文夫人將藥單拿過,吩咐丫鬟立刻去辦後,挽留住起身告退的苻蓮樗。
「夫人請說。」苻蓮樗重新坐下聆聽。
「能否暫居下來,等到我家老爺完全康復再走?」文夫人明則請求,暗則威脅,不容得苻蓮樗拒絕。
「我想我留下也對於文員外的病情沒有助益。」苻蓮樗這回明確拒絕。
這幾天,水胤揚十分不適應,日日睡到日上三竿,想來是冬眠期將近,它的行動愈見遲緩,若是答允居下,對他們的處境十分危險。
「若是發生什麼突發事件,苻大夫在會比較安心。」
「我想──」
「夫人,夫人!不好了,老爺一直吐!」
「苻大夫,請!」
「嗯。」
照顧文員外的婢女一聲緊急通報,注定了苻蓮樗被強留下來的命運。
***
房門小心地被打開,發出一聲輕響,來人因門的開啟聲而受到小小的驚嚇,頓住步伐,直到沒有聽見房內的人有所影響後,才放下心踮起腳尖行動。
撥開內室、外房之間的珠簾,探向床上鼓起的一團,動也不動,眉隨著憂心而微蹙,輕移腳步走近床邊。
爾後,來人被出奇不意的握住手腕。
一雙閃著戒意與邪魅的妖眸自被下露出,然而發出痛叫聲的反而是捉人的它。
「啊!」好燙!
水胤揚立刻鬆手,掀開棉被盤坐而起,揚睫迎上來人盈滿笑意的眼。「樗,妳做什麼不發聲音進來?」
害它以為是別人。
「我怕吵醒你。」苻蓮樗撥撥它凌亂的頭髮,往床邊的圓凳坐下。
「我老早醒了,可身體卻重得爬不起來。」它搖頭晃腦的說。
這幾天,氣候急遽轉變,寒冷的風自北方襲來,為秋天的腳步帶上羽翼,讓它走離,而屬於冬天的氣息則趁隙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