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默嬋(沐辰)
苻蓮樗聞言,揚高燈籠來,藉由那微弱的暈黃火焰看清水胤揚自怨自艾又失魂落魄的模樣。
「你本來就是妖,這是你我皆知的事實呀!」柔柔軟軟的嗓音送進它那教黑暗吞沒的心,為它帶來一絲光明。
苻蓮樗笑望水胤揚,明白就算它是妖,她也不放手。
說她離經叛道也好、說她自甘入魔也罷,她只知道是水胤揚及時拉了快被孤寂滅頂的她一把。
「可……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會變不回原形……」水胤揚低垂著頭,水滴滴答答地落在水面上,掀起無數漣漪,一下子平靜的水面即教這一番景象給攪亂。
它心底有個感覺,好似它原本便是人,只是被人變成了水怪的模樣,它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妖當然會有原形,你在別什麼扭啊?」苻蓮樗說得容易,水胤揚掙扎得好困難,幾乎要奪去它所有的氣力。「也對,你是否該變回原形,這樣對你比較好?」
久久,只聽到它幾不可聞的喃語:「我的原形很恐怖……而且我也變不回去了……」
水胤揚很不願意這樣說自己,但每當它見著水面上的「自己」時,都覺得又醜又難看。加之自己曾被人類捕捉到,得到那「刻骨銘心」的記憶,又曾被那些人類指稱「不堪入目」,教它不想承認自己的原形長得很恐怖也難。
「胤揚自己覺得呢?」苻蓮樗聞言,眉眼皆柔。
「啊?」水胤揚傻傻呆呆的吐出一個語助語。
「你自己覺得你的原形很恐怖嗎?」
怎麼會有這麼……不知該如何形容的妖?苻蓮樗所認知的妖不是像水胤揚這般無害,也不是像它這般的不解人事,甚或不解自己,但也是它這份無害、這份無邪,才能讓她與它共處至今,不是嗎?
否則她老早成了它腹中的食物,不知過了幾個輪迴。
想著想著,她心一柔,揚起迷人的笑。
「人類說我好醜。」水胤揚大皺其眉。丑到鬼神避之唯恐不及。這是那些人說的。「我在水面上看過自己,很醜,不像人類。」
「胤揚……」苻蓮樗微睜杏眸,哭笑不得的一哂。「不是一定要像人類才好看,你知否?」
「可是……不像人類,就是妖,像人類就不是妖了。」
天!是誰灌輸水胤揚這種想法的?苻蓮樗又是好笑又是生氣的敲敲他的頭。
「人又如何,妖又如何?只要你是你,我就永遠在你身邊。」她勾起一抹柔媚笑意,握住它又冰又濕的手輕語。
它哪兒也不會去,它會留在自己身邊,直到她死。
此刻苻蓮樗終於明瞭,自己孤寂一生,唯有水胤揚融化了她內心那曾經以為永遠不會融解的冰冷。她的生命有限,水胤揚的生命至少會比她長,是以,她自私的渴求在自己短短的一生中有他相伴,不為過吧?
「真的?」它飄著幽黯光火的妖眸霎時放亮,一顆提到喉嚨口的心像是停了又重新跳動般的測試著自己的能力,「怦怦怦」的猛跳。
「嗯。你前些日子不是才說要一直陪我到死嗎?」苻蓮樗肯定的點頭。
「對,我會陪著妳一直到死,妳死,我也陪著妳死。」
「那你就別再煩惱你的原形是否恐怖、是否醜惡,或是變不回原形,那都不是重點。」
水胤揚整張臉都笑開了,它的心塞滿了很多很多的喜悅,很想很想拿出來同蓮樗一道分享,但它不知如何拿,只好死命以笑來表達它內心的狂喜。
「我們進房去吧,我好冷。」夜晚不比白日,氣溫明顯低到只著單衣的她難以承受。
「好。」水胤揚走回岸上,提起燈籠,跟著苻蓮樗入屋。
寒風吹不散他倆的情誼,卻為他們日後的命運悄悄寫下註解。
***
「呼呼……呼呼呼……」
疾奔的腳步因氣息紊亂而急急頓住,努力平順氣息後,因背後傳來的輕響致使她嚇破膽地摀住嘴驚叫,她盯著那大片的黑暗,好似厲鬼即藏身於黑暗之中。
救……救人吶!抱持著這樣強烈的求生意念,她未經通報即衝到書房,直想通知主人家裡有大事發生。
「誰?」文並茂打開門,只見繡兒往他身上癱去,他一驚,將她推倒在地。「繡兒,妳做什麼?」
「少……少爺……不得了了……不得了了……」繡兒語不成句,顫抖不已的坐倒在地,怎麼也直不起身來。
「有事起身再說。」這樣成何體統?文並茂瞄眼深夜來訪的客人,不願自家奴僕的醜態見笑。
「少爺……奴……奴婢有事稟告……」繡兒起起跌跌好幾次後,好不容易站起身,抖得像寒風中的落葉般,連話語也跟著顫抖不已。
「何事?不能明日再說?」文並茂也瞧出繡兒的異常,眉只有皺得更緊的份。
「稟少爺……奴……奴婢……適才起來上茅房……」為了就近服侍兼監視苻蓮樗和水胤揚,她就睡在苻蓮樗隔壁的小房間,「看見……看見……」
一想起那景象,她不由得打了個冷顫,牙齒打架。
「看見什麼?」文並茂所能聯想的不過是苻蓮樗預備連夜夥同水胤揚逃離文家。
畢竟他們被扣在文家有一段時日,而文大富的病情日有起色,或許因為如此,她才起了逃走之心。
哪知繡兒說出的事卻是超乎他的想像。
「妖……妖怪……苻大夫……還有……水……水公子……他……他……是妖怪……是妖怪啊!」繡兒驚恐莫名的抱住自己,神情呆滯,語間的惶然失措不是假的。
「妳說什麼?」文並茂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出手拉過繡兒,要她坐下。「再說清楚一點,什麼妖怪?誰是妖怪?苻大夫?還是水公子?抑或是……他們兩人都是妖怪?」
「奴……奴婢……他……他們……」繡兒不停的發著抖,好一會兒,她才深吸口氣,又吐出話來:「奴婢看見水公子在水裡……他站在水面上如履平地……」
繡兒未再說下去,腦中塞滿的情景教她深受驚嚇,以致無法成言,只能不停的發著顫。
「妳說水公子是妖?」文並茂對水胤揚並無多大印象,尤其苻蓮樗又以他身體不適為由,鮮少讓他露面。
現下繡兒指稱他是妖怪,這……
「少爺……奴婢句句屬實,不敢欺瞞……水公子是妖怪……是妖怪……」如今教繡兒再踏入別院,八人大轎來扛她也不肯。
「繡兒,真是妳親眼所見?」文並茂深知繡兒這婢女忠心不二,否則也不會派她去監視苻蓮樗,怕他們逃走。
可她所說的……讓文並茂無法信服。
「文兄,這小婢女所言……未嘗是假。」書房內一直未出言的另一人突然開口。
「高兄,何出此言?」文並茂不解的望著深夜到訪的友人。
高進遞給文並茂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朝繡兒微微一笑,給她一杯茶水,溫言問道:「繡兒姑娘,可否請妳將妳今夜所見所聞,再重述一次?」
繡兒不安的看眼主子,不敢造次。
「說吧,若是被我發現妳說謊,處罰可是很重的。」文並茂揮揮手,要繡兒全盤托出,不得有隱瞞。
「是。」繡兒雙手死握著那杯子,先是喝口溫熱的茶水,定定心神之後才娓娓道出……
夜愈深,月愈隱,雲愈濃。
***
「高兄,為何你對繡兒所言特別感興趣,甚至還要夜探?」文並茂實在弄不懂友人心裡在想什麼,邊拉緊斗篷邊問。
「實不相瞞,文兄,你知道我在總督府當差……」
「我知道,這與我們得像賊一般藏匿在花叢中有何干係?」呼,冷死人了!文並茂沒想過在自己家裡頭還得像賊一般躲藏。
「總督大人與朝廷的關係向來良好,近來他收到一封朝中要人發的密函,文兄猜猜內容為何?」若非那封密函,高進怎麼也不會做出這番偷雞摸狗的事。
「什麼?」文並茂盯著沒有一絲動靜的房門,開始懷疑繡兒所言是真是假,都近午夜了,連個鬼影也沒見著。
「日前,隴西的總督捉到一隻奇珍異獸,像馬又像鹿,呈報朝廷,經國師驗證無害後,聖上大悅,對此獸喜愛無比,賞黃金萬兩,加官進爵,一路連跳好幾級啊!」
「這跟苻大夫他們有何關連?」
「文兄,若是繡兒所言屬實,那水胤揚真是妖怪……只要你我兩人將水胤揚擒住,呈給總督大人,讓總督大人提報朝廷……若喜愛嘗新的聖上見著歡喜的話……」
顯然是想到接下來的利益不斷,文並茂愈聽,眼愈發光,臉也拉開大大的笑容,「高兄所言甚是,所言甚是啊……」
想他文家不過是一城之首富,終究權力有限,若是擒得水胤揚,接踵而來的利益可說是數也數不盡。
「現下,文兄明白何以我會當真了吧?」高進的聲音在呼嘯的寒風中顯得格外縹緲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