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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文 / 駱沁

    雖然比起同齡的女孩還消嫌瘦小,但依然看得出她俏麗可人的雛形。可那只穿著粉色繡鞋、重重踏上桌案的右腳,卻把這身裝扮的氣質完全破壞殆盡。

    「反啦、反啦!」老者氣得吹鬍子瞪眼,拿著教鞭的手直顫著。「你們這群小畜生,有飯吃就偷笑了,乞丐還妄想學人讀什麼書?教你們倒不如教一頭豬!」

    秦舞眼中怒火更感,右腳用力一蹭,乾脆兩腳都站上了桌案,居高臨下地瞪著老者,雙手插腰,一副威風凜凜的模樣。「你才是豬!滿口大道理,卻只會對我們又打又罵,什麼鬼東西嘛,我呸!」

    「小舞,別這樣,司叔叔知道會生氣的。」秦三拉著秦舞的裙角,慌張勸道。

    「朽木!朽木!」不曾受過這種侮辱的老者怒呼,手上教鞭前她扔去,秦舞機警閃過,那教鞭剛好落在聞聲而至的司敬之腳分。

    「怎麼回事?」剛踏進課堂的司敬之在看到高站桌案的秦舞時,眉宇緊聚,沉聲斥喝:「小舞,你給我下來!」

    秦舞嘴一扁,心不甘情不願地跳下桌,瞪著那個忙不迭奔向司敬之訴苦的老者,眼中滿是憤恨。這些酸儒都說要來教他們,結果卻總是罵他們笨、罵他們禽獸不如,好像當過乞丐是件多污穢的事。她討厭死這群老頭了!

    司敬之聽著老者的叨絮抱怨,眉頭更加糾結。才五天的工夫,小舞就氣跑了三位老師。「小三,小舞又做了什麼事?」他歎了口氣,在氣到丟擲教鞭的第四位受害者出現後,他決定找出事情癥結。

    「又」做了什麼事?秦舞聞言瞼色一沉。她沒錯。她沒錯、她沒錯啊!是那些死老頭狗眼看人低的,為什麼要把錯都怪在她身上?被人曲解的委屈讓她的心猛地掀痛,讓她有股掉淚的衝動,她牙一咬,便生生地忍著,不肯在這個討厭的老頭面前示弱。

    秦三看了老者一眼,而後怯道:「小舞生氣是因為老師罵我們笨,說我們連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比豬還不如……還說我們這些乞丐沒資格在這裡學寫字,應該去跟野狗學向人搖尾巴乞什麼的工夫,我很笨,我忘記那句話怎麼說……」向來被人鄙視的他們,

    以為進了孺子堂可以脫離以前那種沒有尊嚴的日子,沒想到反而被侮辱得更難聽。那些話傷他們極深,小三說著說著,開始哽咽。

    「你這孩子在造什麼謠?我只不過說你們不會寫名字要多練練而已,哪有說什麼豬啊狗的?」不等小三把話說完,老者急急辯駁,否定他所說的一切。

    「我沒有……」小三急忙搖頭,深怕司敬之不信他,慌亂得掉下淚來。

    小舞聞言氣抖了身子,衝到老者面前指著他大吼:「王八蛋!說過的話都不作數啊?假如讀書寫字會變成這樣,老娘死也不學!」

    「小舞!」司敬之沉聲低喝,帶著制止的意味。

    「你真信他的話?」小舞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她的心更痛了。「我一直以為你是真心對我們好,沒想到你跟他們一樣,全是一群死酸儒!我再也不要你照顧了!死司敬之!」被背叛的委屈讓她再也忍不住,眼淚不爭氣地湧出了眼眶,滑下了臉龐。

    「司大人您瞧瞧,這就是這群小畜生的真實模樣,您千萬別被他們騙了啊!」老者大驚失色地尖聲嚷嚷,企圖拉攏司敬之的認同。

    「難怪他們不會寫自己的名字了。」司敬之對老者微微一笑,隨即臉色一板,冷厲道:「原來是廖秀才你根本教錯!小畜生不是他們的名字,他們是秦二、秦三、秦舞、案七、秦九,我不許你用任何侮辱的言辭對他們!既然他們無禮,司某也不敢強留廖秀才,請!」袖子一揚,擺明了送客。

    沒料到司敬之會信一群小雜碎的話,廖秀才臉上青白交接,怔了半晌,拂袖忿忿地走出門外。

    「下次我會通知盧大人,讓他別再找這種教畜生的老師過來,白污了你們的耳。」

    司敬之朝外高聲嚷道,表面上是在對孩子說話,實際上則將人格低劣的盧秀才貶了一頓。果見背對他們離去的廖秀才背影微微一僵,加快了離去的腳步。

    司敬之勾起唇角。這些天遇上這群個性率直的孩子們,除了大吼大怒外,什麼心機都玩不起來,此時重溫冷嘲熱諷的伎倆,一試之下,滿意地發覺自己的功力依然不減。須臾,他斂起笑,擰眉看向小舞,神情嚴肅。「小舞,以後別再這樣罵人了。」然而唇角卻隱隱浮現一抹難以察覺的愉悅。她的怒吼,讓他知道表現粗魯依然的她,對他已全心信賴。這是個令人高興的進展,他還以為像小舞這種個性暴烈的孩子,該會排斥他一生呢!只是,出口成「髒」這一點,依然尚待改進。

    「不是我的錯!」小舞昂首,倔傲地直視著他。「是他先罵我們笨的,之前其他三個老頭也都是這樣,你為什麼不相信?為什麼都怪我?」她不服啊!她沒想到一直待他們極好的司敬之,竟會和別人一樣,認為她是個十惡不赦的小混蛋,把錯全怪到她身上!

    她好難過,比被老爹罵時還難過!淚不住地下滑,但秦舞嘴唇卻倔強地抿著,忍著不哭出聲。

    他剛剛說的話她全聽不懂嗎?她的個性直,腦袋瓜子也挺直的。司敬之歎了口氣,緩緩說道:「他罵人是他的錯,你回罵是你的錯,而沒注意到老師人格有問題,是我的錯,我道歉,我以後絕對不會再找這種會用話傷害你們的老師。但是,小舞,你是個姑娘家,以後不能再這麼口不擇言的罵人了,知道嗎?」

    小舞柳眉因困惑而微微皺起。她有錯、他有錯、老師也有錯,她只錯在口不擇言,那……「你信我?」小舞迅速抬頭,看進他的眼裡。

    司敬之點頭。「之前那三個老師應該也是這種情形吧?」想像那些道貌岸然卻心存偏見的酸儒們被小舞用粗話破口大罵的窘相,狂笑的念頭就開始沸騰,雖然明知這樣可能會助長她罔視師道的氣焰,最後,他還是忍俊不禁地仰首大笑。

    「你信我?」沒得到明確回答的小舞又問了一次,目光牢牢緊鎖他的,清澈的睦眸裡夾雜著一絲深刻而難以察覺的期盼。

    司敬之笑聲漸歇,而後正色道:「我信你。」五天的相處下來,他發覺他們並不壞,

    除了缺乏禮教外,他們根本純白得像一張紙,更不可能做出信口誣蔑的事。

    沉浸於愉悅中的司敬之沒有發覺,那被淚水洗滌過的大眼一直牢牢望著他,不曾稍瞬,而在他說出「我信你」三字時,眼神由清澈轉為深透,浮動的無知開始沉澱了。

    她不懂禮教,不懂世俗,她只知道心在吶喊——他,一名不曾對他們鄙夷唾棄的男子,是她窮盡一生必須抓牢的目標。

    她,秦舞,十三歲,在這一瞬間,童稚的心因他的一句信語而成熟,在她還不懂什麼叫做愛戀之時,那張溫和的笑靨已悄然地進駐了她的心版,深刻、銘心。

    一陣迅速、聲俏的足息步出了孺子堂,須臾,後頭跟著響起了另一陣細小而紛沓的腳步聲。聞聲司敬之眉一擰,猛地停下了腳步,後方的腳步立刻悄無聲息。他一走,後頭又響;他停,後頭又停,標準的亦步亦趨。

    「小舞!」最後,司敬之終於忍無可忍地回頭大吼。「老師待會兒就來了,你跟著我出來幹什麼?快給我回去!」

    卻見被罵的小舞回他一個愉悅的笑,反而偎上前來。「我只要有你教就好,我才不理那些老頭子呢!」她皺皺小巧的鼻頭,一把挽住他的手臂。司敬之瞪著那張帶笑的小臉,怒也不是,罵也不是。打從他趕走了廖秀才那天起,

    小舞就每天跟前跟後,跟上府衙、跟下廂房,不管他怎麼軟硬兼施、侗嚇好語都沒用,她依然我行我素,弄得他頭痛極了。

    她的粗魯不是那些古板酸儒所能見容的,所以會相看兩相厭也是無可厚非的事,可就算如此,她也沒必要這麼膩著他啊!

    「放手!」他沒好氣地甩手怒道。面對古靈精怪的她,向來足智多謀的他也完全沒轍,以往爾雅從容的氣質完全被她摧毀殆盡。要是被認識他的人見了,絕對不會相信現在被氣得大吼的人,就是以前那個就算天塌下來也笑容不改的司敬之。

    「不要。」小舞一甩頭,手挽得更緊,看準了他沒辦法治她。

    「男女有別,我跟你講過多少次了?」司敬之無奈地咬牙。她八成是他命中的煞星!

    想到以後不知還要跟她共度過幾個年頭,他的太陽穴就忍不住微微抽痛。

    「你答應老爹要娶我的,還說男女有別做啥?」小舞撇嘴。她竟誤解至此!司敬之急忙解釋。「誰說要娶你了?我只答應照顧你以後的日子而已。」如果真要認真去分,接受托孤的他等於是她的父親,怎麼可能娶她?!要不是十歲的差距並不大,他早就讓她改口叫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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