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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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冷天色緊急求援的臥桑,拋下了堆積如山的國務,事前沒知會任何人地來到西內大明宮,在前往紫宸殿的路上,處處可見愁容慘色的宮人們躲在角落裡,這讓他腳下的步子不禁再加快了些。
「他人呢?」匆忙趕至紫宸殿裡,在空無一人的寂靜殿內,唯二個留下來的人,就是枯坐在寢殿門口的冷天色。
臉色灰敗的冷天色已經對鐵勒投降了,疲憊地站起身朝臥桑行完禮後,伸手指向裡頭的寢殿。
「王爺將自己關在裡頭。」打從鐵勒在朝上聽了聖上所賜的聖諭,將十公主賜婚於龐雲後,這三日來,除了不怕死的他以外,整座大明宮的人沒人敢靠近紫宸殿一步?連西內娘娘也都避難到南內娘娘的思沁宮去了。
臥桑聽了深吁口氣,隨後直接走至已經深鎖了三個日夜的門扉前,對門上的門鎖試了又試,但遭鐵勒反鎖的門扉卻是怎麼也打不開。
他伸手拍打著門扉,「鐵勒!」
拍擊的聲響,一聲聲迴盪在陰暗的寢殿裡,交握著十指坐在遠處的鐵勒,在聽見臥桑的呼喊後,微微抬起了眼眸,目光一瞬也不瞬地望著頻頻震動的門扉。
聖上已下旨了,臥桑還來做什麼?現在的他,誰都下想見,他只想為自己找條生路。
打過天下,血浴征衣多年,他從不知要想走入窮途,竟是如此容易,她甚至,不給他求得背水一戰的機會。
倘若,她總有天會離開的,那麼在一開始時就別讓他擁有過、別讓他有過希望,就讓他繼續是個什麼也沒有、也無動於哀的刺王,從不知人間喜樂、不知溫柔,不要在他知曉了為一個人付出是這般溫馨後,又要他全盤拔起走開,他並下是外人所以為那麼無敵的,他也會心痛,也會受傷的。
站在外頭心急如焚的臥桑,使勁拍打門扉許久,所有囤積起的耐性,在寢殿裡頭遲遲沒有響應後宣告用罄。
「撞開它。」再不想想辦法,只怕他好不容易才拉出來的鐵勒又要縮回去了。
冷天色為難地掛了張大黑臉,「可是王爺他……」要是惹惱了鐵勒怎麼辦?他現在可是搬出了治軍時六親不認的那一套啊。
臥桑厲瞪他一眼,「有我在你怕什麼?撞開它!」
「是。」不得不從命,又因大伙都逃光了而找不到人手撞門,萬般倒霉的冷天色,只好硬著頭皮去撞開那扇門。
轟然一聲巨響後,一片黑暗在緊閉的殿內被釋放出來,低沉沙啞的音律,也同時在寂然的寢殿內響起。
「出去。」
「把門關上出去。」臥桑跨步入內,在冷天色跟上來時對他吩咐,然後轉身把殿內緊閉的窗扇打開。
鐵勒直瞪向他,「我說的是你。」
「你鬧夠了沒有?」難得發火的臥桑朝他大喝,惱怒地把殿內燭火一一點上。
「誰說我鬧?」他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這個罪魁禍首。
本還想數落他幾句的臥桑,在點亮了燭火後回身過來,不意卻被他遼拓疲憊的模樣嚇了一跳。
他吃驚地抽口氣,「老二……」他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
「是你慫恿龐雲的?」鐵勒自椅中直起上身,掩不住的憤懣自他口中一字字進出。
「不是,是龐雲自己有心。」遭遷怒的臥桑沒好氣,「去說成這件婚事的也不是我,是我母后,這事我壓根就沒插手過。」
他狠目微瞇,「你該插手的。」該出手時不出手,到頭來還讓戀姬去嫁個她不愛的人,眼睜睜的看戀姬鑄下大錯卻不阻止,他是怎麼當兄長的?
「你要我怎麼告訴小妹?」臥桑的怒氣再度被他挑起,「說我不希望她嫁給你以外的男人?還是說我贊同她與你來段不容於世的亂倫畸戀?」
「至少別讓她勉強自己!」戀姬可以不接受他,但她怎可以強迫自己嫁給不愛的人?如此一來,她怎會有幸福可言?
「這是她自願的!」戀姬執意要嫁,母后又在一旁使力,他能做什麼?他找不到半點不能讓戀姬嫁龐雲的理由。
鐵勒憤聲駁斥,「她不是!」
空曠的寢殿內,震揚的餘韻裊裊,他們倆喘息地互視著彼此,僵持不下之際,誰也不願放過誰,誰都……不想承認,這時的他們其實都是束手無策。
臥桑首先打破僵局,試著沉澱下劍拔弩張的氣氛。
他歎口氣,「記得嗎?是你說過,你當她是妹子的。」為什麼他不能回到當年那樣呢?若是他對戀姬的感情一如以往,今日也不會扯出這些事來。
「你不也說過人是會變的?」
臥桑伸手搭上他的肩,「我希望你能明白,當年我會阻止你,不是想阻止你得所愛,我想阻止的,是你為她所傷。」無論鐵勒有多疼多愛戀姬,她終究都是妹子,他不想看鐵勒一步步走上那條傷己的路。
「別碰我。」有如困獸的他避開臥桑的碰觸,對於這些事後話一句也聽不下。
臥桑不死心地把他拉回來,「小妹和你的不同之處,就在於你可以毫不顧忌,但她卻被困在兄妹的身份下,不似你什麼都拋得開,這樣的你們,不會有將來的。」
「都是你……」雙目含恨的鐵勒,緊握住顫動的雙拳,「當年你若是不把她托給我,我們也不會有今日!」
臥桑微微一怔,沒想到他把責任都推開,但他並不想推卸,他只是覺得心酸讓他的喉際緊得發疼,他不知該怎麼告訴鐵勒,他有多歉疚。
當年他會那麼做,只是單純地不想見鐵勒總是那麼孤單,也怕鐵勒太過寂寞將會永拒於人,對於這個無論做了多少,卻總是得不到回報的傻弟弟,他有著說不出口的憐惜,但懼於父皇,他能為鐵勒所做的又不多,他多麼希望,能有個人走進鐵勒的世界裡將他帶出來,讓他真心地笑一回,沒想到,這份善意卻害了他。
「讓我彌過。」現在臥桑只希望這句話不會說得太遲。
鐵勒緊咬著牙,「你怎麼彌過?」讓他得了心又失了心,臥桑拿什麼來償也償不清。
「我……」臥桑也不知該怎辦才好。
他突地站起身,跨步就想朝殿門走去。
「我去對她說清楚。」與其就這樣失去戀姬,還不如讓他去吐實,把那些阻礙都去除,他再也不想多忍受一分。
「你要對她說什麼?」悚然而驚的臥桑忙追至他的身後拖住他。「不許你說出去!」
「走開!」身為武人的他,輕鬆地就將臥桑甩脫得老遠。
「淨顧著成全你自己,你有沒有想到你身後的人?」無法攔下他的臥桑,站在原地氣急敗壞地大嚷。
鐵勒猝不及防地旋過身來,暴戾地、狠狠地一掌擒握住他的咽喉,甚想將他所有阻止的話語全都阻絕,臨危不亂的臥桑,只是淡淡地看著他的眼眸。
「老二,別那麼自私。」他懇切地請求。
強忍著不甘的鐵勒,氣息起伏不定地用力甩開手,無處可發洩地一拳擊向殿內的樑柱。
臥桑不語地看著他留在柱上的拳印,慶幸地深吁了口氣。
鐵勒明白的,他只是一時過於憤怒而蒙蔽了理智,身為皇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皇弟的心有多柔軟,也太過為他人設想,他不會只為自己而斷不顧位在他身後的那些人的。只是,無論是何時何地,每回見到鐵勒,總是見他苦苦壓抑著,到底他要到何時才能自在地敞開心扉,定出陰影去做自己?
「你回鐵騎大營吧。」見他氣息逐漸孱緩了,臥桑把握時機地道出今日的來意。「我已自東內撥了一筆錢籌措鐵騎大軍所需的糧草,這筆糧草,足夠你安穩的在北狄待上三、四年。」
鐵勒猛然轉首看向他,不敢相信他竟在這個節骨眼上又再次這麼做。
「別再留下來受苦了。」為免他又誤會,臥桑這回把話說得很清楚。「相信我,這次我不是為了自己,我是為了你。」聖諭已下,就算鐵勒反對,這件婚事也沒有轉圜的餘地,不如就讓他走開不見不聞,也好過留下來再受一次傷。
為了他?真要為他,為何不把戀姬留下?他沉默地凝視著臥桑,不點頭同意也下搖首反對,就只是這麼看著這個既是傷他又想保護他的兄長。
「老二,你還是可以全身而退的。」見他沒有反應,臥桑不禁有些急,就怕他想要繼續在京中待下去,也怕他會做出什麼傻事來。
這教他怎麼走得開?怎麼全身而退?只有人回了北狄心卻葬在這裡,往後他要過著什麼樣的生活?這三日來,他把所有的退路全都想過了,可他所得到的,只是無,沒有戀姬,他走到哪都是絕路。
鐵勒動作徐緩地向他搖首,在今日,總算是看清了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