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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頁 文 / 綠痕

    他們兄弟怎會變成這樣?為什麼一切都亂了譜走了調?不該是這樣的,照他的計畫,依循他的心願,所有的事情應該在他登基後都迎刀而解並到此終結,往後不會再有八王奪皇手足相殘,也不該再有骨肉殘殺的慘劇,可為什麼至今他所不願見的那些仍是無法休止?站上了新帝的位置後,他反而像個手中拉扯著線團的人,不捨愈扯愈多,心痛愈理愈亂,這一回,將對兄弟們下手的人怎會變成了他?到底是哪裡錯了?

    龐雲臨死前的懇求,依舊在他的腦海中徘徊不去,父皇派人欲殺鐵勒的震撼,也還在他的眼前跳動,就在方纔,鐵勒竟還坦然地向他告知,天朝的皇二子刺王已不復存在,如今站在他眼前的,只剩下北武國的新任太子……這是在逼他嗎?他們這些人,到底是希望他怎麼做?尤其是鐵勒,為什麼鐵勒要把它說出來?為什麼要在眾人面前承認?只要鐵勒不承認,那麼他也會矢口否認到底,往後他更可以用此借口駁斥想要對鐵勒不利的人,但鐵勒卻刻意將它攤在夕陽下,置他於兩難的位置上,陷他於不義。

    在他的眼中看來,舒河簡直就是另一個狡詐的父皇,因此絕下能將舒河留在朝野;只要有舒河存在的一日,律滔便不會死心,所以律滔也不能不做出處理;霍韃雖無心在政局上,但為免霍韃將會成為南內反攻的希望,故霍韃也必須走出去。

    要他處置律滔、舒河、霍韃這些兄長都好辦,可是鐵勒呢?鐵勒就像塊燒紅的烙鐵,捧在兩手手心裡,怎麼拿捏都不妥當、怎麼碰都會落得一身是傷,接下來該怎麼做?對這事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就當根本沒這回事?或者命令殿上的所有人都封口,不許把這秘密洩漏出去?可這樣他要怎麼向百姓解釋父皇欲殺鐵勒的理由?萬一日後百姓們知道這事了,進一步向眾臣要求他處置鐵勒這名叛國賊,又該怎生是好?

    若是都無法可想,無轉圜的餘地,那下就只剩……大義滅親一途?這樣一來,豈不是要讓他成為千古罪人,並讓他一輩子都活在懊悔裡?

    他多麼渴望有個人能來告訴他,他該拿鐵勒怎麼辦。

    「考慮好了嗎?」並不打算對風淮稱臣的鐵勒,挺直了背脊,黑眸直視風淮彷徨不定的眼眸。

    「我無法想像……」風淮艱澀地啟口,「我無法想像,你稱臣於哪個兄弟的情景,在我的心中,你是不能被束縛的。」

    鐵勒錯愕地看著他,半晌,明瞭他的話意後再問。

    「你想拿我怎麼辦?」他下想承認,他的確是有些心灰,因為風淮終究還是得放棄手足之情站在君主的立場上。

    「我……」百般不願啟口的風淮,哽著嗓,怎麼也沒法把話說出口。

    現下的天朝,混沌得有如天地初開,所有的是非道德皆必須重新衡量,功過得失也都得另辟立場重新檢視,一如以往地站在維持紀律的立場上,他是該大肆獎賞鐵勒過人的勇氣和所立下的功勞,但若是站在新皇的位置上來看……對於鐵勒,他不僅該嚴辦,也不該留下這個隱憂。

    父皇處心積慮想除掉鐵勒,龐雲不希望他在這時還在鐵勒身上眷顧著手足之情,他都懂,也知道他們為什麼都這麼容不下鐵勒,若是照父皇的意思,那他大可直接處死鐵勒,再把劊子手的罪名推到父皇的身上就成了,他也可以用叛國亂臣的罪名,對脫離天朝叛國的鐵勒苛以重刑再殺之,然而,他之所以遲遲不如此做,是因為……他不想當個叛徒,他不想背叛他的兄弟。

    或許沒有人知道,在臥桑宣讀手諭後,他的心中,就一直有兩股力量不斷在拔河抗衡著,一股,是想保全所有兄弟的想法,一股,是身為新帝該盡的職責。無論鐵勒是否為天朝皇室之人,倘若不留鐵勒,他將懊悔一生,可要是留了鐵勒,就等於是將不安的種子再度種下,而後在未來中,他將憂心地等待著天朝何時將會再度分裂。

    「聖上,掠王他……」渾身緊張的朵湛,在這折磨得人快發瘋的沉默中,忍不住想開口為鐵勒求情。

    「聖上!」自殿外遠處一路傳來更洪亮的叫喚聲,飛快地蓋過朵湛的聲音。

    所有人都回過頭去,就著夕陽逆亮的光影,一身戎裝的野焰站在殿前,難以置信地看著殿內的風淮與鐵勒。

    拚著一口氣趕回京兆的野焰,從沒像此刻這般戰慄害怕過。

    因冷天色在手諭一開封後,便二話不說地往北撤兵,這才讓他終於有機會起程返京,可才朝京兆前進不久,拖著傷勢前來的臥桑,在努力說服他不要成為叛黨之餘,還急切地想要趕回京的模樣讓他百思不解,他不懂,京兆不已全面落入風淮之手了嗎?臥桑還在急什麼?追根究柢後,他才知道,臥桑是在為鐵勒的安危著急。

    為了大局,風淮可能會殺鐵勒。

    「臣願以一命保刺王!」野焰幾乎是失聲地大喊,腳下的步子絲毫沒停,一骨碌地衝至御案前朝風淮跪下,並對風淮連連磕了好幾個響頭。

    鐵勒難忍地閉上眼別過頭去,不忍去看野焰為了他如此。

    深怕風淮就這麼殺了鐵勒,野焰不敢停止叩首,一下又一下的,他是那麼的虔誠恐懼,那麼的害怕他就將失去鐵勒,因此叩首的力道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急,將殿上雪白的地面都叩印上了絲絲鮮血猶不願停止,不久過後,點點熱淚也加入了其中。

    「老八……」風淮彎下身阻止他繼續叩首,為難地想拉起他。

    「臣也願以一命保掠王。」拖著傷趕回來的臥桑,舉步艱難地由戀姬扶進殿內後,也來到風淮的面前跪下。

    「大哥……」風淮忙上前想攙起他,並扭頭朝殿上的人大喊:「來人,快傳太醫!」

    臥桑不願起身,望著他的兩眼蓄滿了請求,「聖上,刺王有功於國,就算聖上不惦念手足之情,還望聖上看在臣的薄面上,饒刺王一命。」

    「大哥,你先起來……」拉不動他,風淮擔心不已地看著他慘白的臉色,真怕再拖延下去,他的傷勢會更加惡化。

    「寰王已向臣承諾,日後決計不會再讓刺王踏進中上一步,懇請聖上高抬貴手,對刺王網開一面,放他一條生路。」一步也不退讓的臥桑不肯死心,拉緊了風淮的衣袖堅持得到他的應允。

    風淮怔住了,緩緩撤開了扶握他的雙手。

    「聖上?」臥桑仰首望著他,看不出此刻什麼表情都沒有的風淮心裡在想什麼。

    「真做得到嗎?」風淮動作緩慢地偏首看向猶伏跪在地的野焰,微弱的問句,若不留神聽恐會聽不見。

    「臣以項上人頭擔保!」野焰忙不迭地應和。

    聆聽著殿上裊裊不散的回音,風淮再度陷入了沉默。

    「六哥,把鐵勒還給我吧。」戀姬也忍不住出聲向風淮要人。「為天朝做了那麼多後,你們該把他還給我了。」

    「聖上……」朵湛小聲地催促著他,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的眼眸。

    風淮深吸了口氣,轉身面向野焰。

    「日後北武國若是進犯天朝疆士,我唯你是問。」

    「臣遵旨!」喜出望外的野焰,在鬆了口氣後又想叩首謝旨,但風淮在他做動作前,已先一步拉住他。

    他皺著眉,「別又來了。」他反而該感謝他們給了他一個台階下,不然他就要做下錯事了。

    「聖上?」當風淮兩手推著他往鐵勒那邊去時,野焰不解地問。

    風淮的音調有些哽澀,「去吧,再不和他談談……往後或許就沒機會了。」他沒忘記野焰的心結,仍在鐵勒身上,因此他希望,在這最後的時刻,野焰能好好地面對鐵勒一回。

    被推到鐵勒面前的野焰,在沒有心理準備下,一時之間顯得手足無措,鐵勒盯著他不自在的表情,和那雙藏了千言萬語的鳳眼,心頭不禁泛過了陣陣傷愁。

    「你恨我嗎?」他淡淡地問。

    野焰緊閉著唇下發一語,朝他拚命搖首。

    這般看著野焰,鐵勒忽然很懷念,小時候那個老是跟在他後頭,喜歡到處追著他跑的野焰。每當他走得太快,野焰總會在追不上時,拉大了嗓門邊哭邊叫他二哥,在他不耐煩地停住腳步時,野焰便會飛快地跑至他的身旁,一手緊拉住他的衣袖免得再被他扔下,然後抬起頭來,傻愣愣地衝著他笑。

    他低聲地請求,「再叫我一聲二哥。」

    「二哥……」聽他這麼一要求,野焰霎時聲淚俱下,濃濃的不捨自胸腔氾濫開來。

    回京前,他全都知道了,臥桑將這十多年來他所不知的鐵勒全都告訴了他,鐵勒的身世、鐵勒如何在父皇的掌心下力爭上游,鐵勒為何那麼待他……無論鐵勒是下是北武王的兒子,在他眼中,鐵勒是他的兄長,是將他扶養成人的唯一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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