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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文 / 綠痕

    心煩意亂。

    不管身後的屬下急著想知情,也懶得管在場有多少人在看,霍韃跨出腳步在原地繞起圈圈,一步走得比一步急。而鐵勒看了,則是沒好氣地翻翻白眼,很受不了他每次遇上難題就繞圈子思考的習慣。

    霍韃規律地踩著步伐。該照舒河的話去做嗎?雖然說鐵騎大軍戰力,在歷經野焰、粉黛,還有護京兵團後已被減去大半,但他手中的南蠻大軍,也被那個頑抗到底的定威將軍給消耗了不少,若是照這個情況繼續攻向京兆,勝算一半一半,大家都有機會,可壞就壞在風淮竟在這個節骨眼上為鐵勒增援,他要是不顧一切,豁出去地與鐵騎大軍硬碰硬,只怕……沒什麼勝算。

    舒河雖是很為他設想,可是舒河是想拿自己怎麼辦?在京中孤立無援已是夠糟的了,他若下快些進京救出舒河,萬一風淮到時下手不留情,那他豈不是要少了一個弟弟?

    一個想法在他的腦海中逐漸成形,他倏地停住腳步,揚首看向鐵勒。

    「我退兵。」

    「王爺!」宮罷月簡直難以相信他就這麼放棄舒河。

    「煩死了!」煩悶的霍韃撩起大鑼嗓,一口氣把他給轟得遠遠的。

    鐵勒不禁要起疑,「你這麼爽快?」不可能,就算形勢再怎麼壞,霍韃怎會放棄同母兄弟?

    霍韃伸出一指朝他搖了搖,「在我逞強之前,我總要先考慮到一些事。」

    「什麼事?」難得他也會動腦思考。

    「我可不希望為了一個新帝的位子讓天朝落得分崩離析,而外族卻利用這個時機趁亂而起,這太得不償失了。」他狀似偉大地攤攤兩掌,「我在南蠻辛苦耕耘了那麼多年,並不是為了與自家親兄弟殘殺,進一步毀了天朝百年基業。」

    「說得很冠冕堂皇。」鐵勒點點頭,接著不信任地睨向他,「你真正想說的是什麼?」跟他來這套?

    他咧出一抹笑,「我的條件是,老六必須放過老四。」他願以退兵一事來交換舒河的安全。

    鐵勒不以為然,「恐怕你沒立場說這話。」再怎麼說,他也都是降兵,他憑什麼去跟風淮談條件?而風淮又怎可能答應他?

    「二哥,你最好是叫老六別動老四一根寒毛。」霍韃當下臉色恍然一變,兩眼顯得殺氣騰騰。

    「不然?」

    「不然新帝這個位置,我保證,他絕對坐不穩。」風淮若是殺了舒河,那就別提什麼為天朝著想了,不管要付出什麼代價,就算要賠上他的所有,他也會將風淮從帝位上扯下來以報親仇。

    「你當真?」鐵勒在把這威脅成分十足的話收下來時,還是想再確定一回他的心意。

    他冷冷咧笑,「你不會希望我選擇同歸於盡的。」最壞的下場,不過就是再次應驗臥桑的卦詞群龍無首。

    望著他的笑意,鐵勒便知他是真的做得出來。

    「老六沒那麼笨,也沒那麼心狠。」鐵勒頭痛地擰緊眉心,「不過,我要你給我一個保證。」風淮要是為了舒河一人而把天朝再鬧得兵荒馬亂,恐怕誰也不樂見。

    霍韃哼了哼,「保證我日後絕不會興兵反叛老六?」風淮都還沒正式在翠微宮登基呢,他這麼快就急著來為風淮談條件?

    「沒錯。」他會回來中土,就是想親眼見到天朝太平盛世的來臨,若是要心無堊礙地離開,他就得先幫風淮辦好這些大事。

    「南內娘娘不是還在老六的手裡嗎?」與他有關的親人全都在皇城裡,要捉他的把柄還不容易?

    「這不夠。」在權勢的威脅下,親情就顯得太沒有牽制力了。

    「削我兵權總行了吧?」大方的霍韃毫不吝嗇也不心疼。「我會主動交出一半軍力,再不放心,就叫老六派人來我身邊盯著,或者是削權削勢都隨他。」

    「想活著的話,你就待在南蠻別再回京。」為了他的安危著想,鐵勒不放心地加上這句話。

    霍韃怔了怔,笑意裡隱隱帶著感傷,「已經有人事先警告過我這句話了。」

    急著想去安撫後頭的援軍,以免奉聖諭而來的援軍將對霍韃動手的鐵勒,在一與霍韃把交易談妥後,就想快些回去向風淮稟報,好讓風淮止戈討伐兄弟。

    「你要上哪去?」愈看他的舉動愈覺下對的霍韃,連忙攔下他的腳步。

    「皇城。」鐵勒淡淡地應著,轉身想繞過他。

    「你還回去?」大驚失色的霍韃一把揪住他的臂膀,沒想到他竟還傻傻的想去自投羅網。「你知道你會有什麼下場嗎?」在場的泥菩薩有兩尊,而其中一尊就是他這個傻瓜。

    鐵勒的眼眸動了動,而後,不由自主地游離開來不想承認。

    「知道。」接下來風淮肅清的對象將會輪到誰,他心底當然有數。

    霍韃趕緊把醜話說在前頭,「別以為你為老六立下汗馬功勞,他就會因此而感謝你,別忘了,你也曾經是叛黨的一員!」風淮要是想剷除異己,拿這個時機對鐵勒開刀再好不過。

    「這些我都知道。」鐵勒撥開他的掌心,才想揚手向佐將軍發落時,霍韃扯開了嗓子在他耳邊大叫。

    「你不知道!」他忙想把話塞進鐵勒的耳裡,「二哥,聽我說……」

    「先帶著大軍往南撤以減低老六的戒心吧。」鐵勒安慰地拍拍他的掌心,「老四的事,你大可放心,我和大哥不會讓他出事的。」

    「二哥……」

    「走吧。」鐵勒輕聲催促,再次邁開了腳步前行。

    「老六容下下你的!」怎麼說也聽不進他的耳,迫不得已的霍韃,只好放聲在他身後大喊。

    雪野上響亮的回聲,令他們兩人都怔住了,那刺耳又血淋淋的現實,令鐵勒停下了腳步緩緩回首,無限心酸地望著霍韃同情的眼眸。

    霍韃難忍地別開眼,語帶哽咽,「每一位天子,都容不下你的……」

    沒有一個天子能夠容許鐵勒存在的,鐵勒是條只能在野的戰龍,只要他身為天朝的護國大將一日,就能為天朝固國安邦,但萬一他有意為帝或是成了天朝的外敵,那麼他將為天朝掀起不止息的戰火。

    倘若,讓鐵勒離開沙場身處於朝中為人臣子,別說鐵勒極度不適任,做為鐵勒的君主者,也總會不時地想著,何時會被雄才大略的鐵勒給在暗地裡篡了位,或是被鐵勒給挾掌了滿朝大權,而在鐵勒上頭的上位者,就將因功高震主的鐵勒而只能做個傀儡天子。因此,可以想見,縱使登基者是風淮,為了往後著想,風淮就算再怎麼重情重義,也不可能不考慮到現實的層面。

    自小到大,發生在鐵勒身上的事,每一樁每一件他都心裡有數,但他不拆穿,偽裝著什麼都沒看見沒察覺,為的,就是怕他表現得太明顯,那麼父皇下一個要對付的人就是他,在有了臥桑的先例後,他更是不敢開口過問或是插手,於是,他就只能這麼看著,鐵勒艱辛地在朝中孤立無援地走下去。

    他曾後悔過的,他曾後悔自己為什麼知情而不伸援手,當他想要回頭去幫鐵勒一把時,已是為時已晚,父皇已將鐵勒控制住或是遠逐或是削權,而被下放南蠻的他遠在南方鞭長莫及,再怎麼想干預也是徒勞,於是他轉而選擇對舒河張開了雙臂,全力保護舒河,就是希望舒河別成了下一個鐵勒。

    將他字字句句都烙在心底的鐵勒,仰首看向遠方的穹蒼,眼底,有著此生最深沉的憾意。

    「這座天朝的土地上,從一開始,就沒有我的容身之地……」父皇容不下他,臥桑也容不下他,更何況是風淮?沒有人容得下他的。

    「二哥……」

    「你撤兵吧,別等我親自動手。」不希望藉此獲得同情的鐵勒,握緊了拳轉過身不看他。

    霍韃直視著他的背影,彷彿看見了,在鐵勒的身上,孤獨一日之間成為了永遠的烙痕,愈是看久,也讓他愈為鐵勒感到心酸,他咬緊牙關,強硬地逼自己轉首。

    「保重。」

    ***

    寂靜,原來是這麼可怕。

    又是一日將盡,夕陽照進了宮檻,瑰紅的霞光緩緩爬進了殿內,染紅了清寂的殿堂。靜無人聲的清涼殿上,朵湛忐忑不安地瞧著孤身立在殿中的鐵勒,以及站在御案前一語不發的風淮。

    他只是想讓每個人,都好好的活在世上……反覆溫習著心中多年來的祈願,風淮很痛苦。

    自公佈手諭以來,他不後悔處置了猶有反意的律滔、力抗到底的舒河,以及又將危禍天朝的六相,可是當下一個目標輪到鐵勒時,他的心,從不曾如此輾轉煎熬。

    作夢也沒想到,當夢想化為泡影,冷清的現實來到面前,那一直擱放在心中的祈願,就成了根紮在心頭上的銳利芒刺。這根芒刺,在他的不知不覺中,已是嵌得那麼深,多少年了,他都已習慣了它的存在,現下突然要他選擇這根芒刺的去留,他既是左右猶疑不定,又捨與不捨皆不是,因為他知道,不拔出來會疼,拔出來將會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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