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 文 / 綠痕
在他壓抑的啜泣聲中,鐵勒自懷中掏出統帥鐵騎大軍的兵符,拉開他的掌心,小心地將兵符置在他掌上。
鐵勒合上他的掌心,「留在天朝的鐵騎大軍就交給你了,往後別太寵他們。」
野焰的哭聲凝結在喉際,瞪大了兩眼,不確定地拉住他的衣袖。
「你很意外?」鐵勒笑看著他的一臉呆相。
「為什麼……」從沒見過鐵勒對他笑的野焰,愣愣地瞧著他的臉龐。
「他們本就是要留給你的,這也是我唯一能給你的禮物。」他能幫野焰的,也只有這樣了,往後他再也沒辦法護著野焰,野焰必須靠著自己的力量來守護天朝。
「留給我的?」野焰茫然地眨著眼,「那麼為什麼又要把我趕去西戎?」
「當年若是不磨磨你,今日你怎接得下鐵騎大軍?」要是不讓他去累積戰歷和帶兵的歷練,只怕他還是會對自己沒信心,鐵騎大軍也難服膺於下一任的新帥。
淚水飛快地又在野焰的眼中聚集,鐵勒伸手握緊他的肩頭,在放開手時,他抬首以眼神暗示朵湛,要他對野焰想想辦法,朵湛在收到他的求援後,明白地將野焰拉至一旁。
「別哭了,這樣怎麼像個大將軍?別人要是見到你這副德行,會笑話的。」他邊說邊為野焰拭淚,看了野焰額上的傷後,又掏出帕子替他止血。
「七哥,我……」野焰難過得無法成言。
「我知道,我都知道。」朵湛張開雙臂攬住他,用力按捺下喉際間的哽咽。
「你有遺憾嗎?」風淮緩緩踱至鐵勒的面前,出聲詢問鐵勒在天朝是否還有未完成的心願。
「沒有。」鐵勒不猶豫地搖首,「你呢?你有遺憾嗎?」
「我……」受到野焰的感染,風淮未語已哽咽,轉眼間,藏蓄在眼中的淚,在鐵勒關懷的目光下淌落面頰。
鐵勒歎了口氣,一手按扶著風淮的腦後,將他按至自己的肩上,風淮隨即伸出雙手緊緊攀附捉著他,像是希望鐵勒能再多給予他一些勇氣和力量,任他逃出眼眶的淚濡濕了鐵勒的衣裳。
他多麼想說,不要走,他多想把所有的兄弟都留在身邊,他也不願這樣的,他也不想要有這種未來,這種沒有兄弟在身邊的家國,不是他所渴望的天朝。
「別後悔,天子從下後悔的。」鐵勒安慰地拍撫著他的背脊,低聲地在他耳邊提醒,「你忘了嗎?是你曾對我說過,無論未來將是如何,在你心中,不會有遺憾。」
他不斷搖首,二哥……」今非昔比,怎能不有遺憾?當時的他,將一切都看得太天真了。
「雖然不是所有的夢想都能成真,但至少我們都活著,一如你所願。」
聞言,風淮將他抓得更緊,淚水更是無法遏止地落下。
「老七。」鐵勒扶抱著顫動不止的風淮,邊揚首向朵湛示意。
「聖上……」還沒處理完野焰,朵湛又忙著把過於激動的風淮帶到一邊去。
風淮走後,鐵勒深吐出一口氣,抬眼看向被人押至椅裡接受治療的臥桑。
「你以為你有九條命嗎?」站至忍痛忍得一頭大汗的臥桑面前,他不滿地撇著嘴角,既是心疼又是不捨。
「放心,這老傢伙說什麼都不肯讓我死……」臥桑笑笑地指著身旁被他拉著到處跑的老太醫,然後在老太醫刻意的手勁下低哼,「好痛……」
「你也知道痛?」老太醫忿忿地白他一眼,動作俐落地拆開他傷處上的紗布,重新幫他上藥。
「冷天放對你留情?」在老太醫拉開臥桑身上的紗布,得以看清他的傷勢後,鐵勒不得下懷疑冷天放這麼做過。
「可能是他也知道父皇最鍾愛的皇子是我吧。」對冷天放那時突然收勢的舉動,臥桑也有幾分自知之明。「說起來,我還得感謝父皇。」
鐵勒不語地低下頭,過往的心傷又浮現心頭時,忽然發現,臥桑悄悄伸出了一隻手將他的手緊握。
他釋懷地道:「我做到我的承諾了。」兄弟一個未少,包括他自己,他也算是沒辜負臥桑所托。
「謝謝。」臥桑感謝地朝他咧大了笑容。
「大哥,我得快點帶戀姬回北武國。」北武王還等著他回去呢,再不回去,只怕等不到兒子的北武王,會押著冷天色跑來京兆要人。
臥桑頓時愁眉不展,「真決定這樣?」
「嗯。」他不能留下來,除了遠走他鄉外,沒有更好的選擇。
「北武王他……」臥桑很擔心他沒拿下京兆,會不會讓北武王氣得跳腳。
鐵勒有把握地聳聳肩,「放心,對於我這個晚了近三十年才找路回家的兒子,他會打開門迎接我回家的。」
「關於小妹……」
「她要跟鐵勒一起走。」戀姬踱至他們的身邊,由她自己說出她的決定。
臥桑挑挑眉,「不怕冰天雪地?」她也想遠離天朝?她知不知道,她這一走,也不知能否再回來。
她一手指向身旁的鐵勒,「我冷慣了,反正還有他陪我一塊冷。」在北狄住了那麼多年後,她早已習慣了北狄的環境,也不怎麼想回京兆。
「好好待她。」對於她的決定,臥桑雖是不捨,但也只能這麼向鐵勒交代。
鐵勒揚起嘴角,「這是另一個承諾?」
「這是請求。」臥桑搖搖頭,充滿期望地看著他。
「我答應你。」他伸手牽緊戀姬遞過來的柔荑,正轉身欲走,回頭卻見朵湛一人落寞地站在他們的身後。
「聖上呢?」戀姬納悶地問。
「我命人帶他去歇息了。」風淮激動成那樣,讓朝臣們見了多不好,還是先讓風淮冷靜一段時間較為妥當。
「老七,你先把老九安排至興慶宮,過兩天我再去找他談談。」一刻也閒不下來的臥桑,為免在這別離的時刻愈空閒就愈感傷,所以忙著想找事做。
「嗯。」朵湛應了應,猶豫地問:「大哥,你會留在朝中嗎?」能幫風淮主事的人,目前就只剩下他一人了,將所有的差事都攬至他肩上的話,他恐怕會消受不起。
「我會留下來養傷並為聖上穩定朝局。」臥桑也知道他將面臨的難題,於是主動開口幫忙,「待局勢都回穩了後,我再起程返回東瀛。」他還得盯著風淮把舒河、律滔這兩人處理好呢。
失望明白地寫在朵湛的臉上,「連你也要走?」
臥桑笑開了,「還有個人在東瀛等著我回去呢。」他本來就只是回國處理家事而已,他還希望能在夏日來臨前趕回東瀛陪伴那嫣,好與她一起迎接第一個孩子的出生。
朵湛緊鎖著眉心,許許多多想說的話,在這時想說,卻道不出口。
他緊屏著氣息,不讓眼眶中凝聚的淚水落下,他不能落淚,他必須堅強地面對眼前的一切,縱使所有人都可以在這時表現出脆弱,但他就是不能,因為風淮為了眾兄弟已是傷痛欲絕,野焰更是無法承受此等生離,懷熾也還在為著舒河傷心,若是連他也承受不住,那還有誰來為風淮打理其它的瑣事?誰去處理三內那些意見分歧的人心,並壓制住猶對風淮登基有所不滿的人?
好不容易才自父皇的陰影底下脫逃,這片江山是由他們兄弟聯手打造出來的,他不能讓風淮坐不穩,他要讓風淮實現太平的理想,再造一個盛世。
鐵勒知道他再多待一刻,他就愈難自抑,於是一手推著他,「別愣著了,還不快些去為聖上準備登基事宜?日後你有得忙了。」
「知道了……」他抹抹臉,努力控制住情緒下潰堤,踩著急忙想要躲藏的腳步離開殿內。
臥桑清清嗓子,困難地自椅裡起身。
「需要我送你們嗎?」接下來,將要離開的人,就是他們兩個了。
戀姬一把將他按回椅裡去,「你認分一點養傷就行。」
「有空……」臥桑拉住她的手,依依不捨地看著他們,「來東瀛看我吧。」
鐵勒再次給了他一個承諾,「我們會一塊去的。」
????????????????????待得雲開,無限傷懷。
江山秀麗如畫,是粉碎了多少人的夢而登上此地?手擁天下,是拆散了多少骨肉情緣?
站在曾經與鐵勒一起眺望京兆的翠微宮殿廊上,風淮沒想到,他是在這種情況下再次站上這裡。
新帝一職,是個沉重的負荷,往後他怎麼做、怎麼走,都將對這塊土地上的每個人帶來莫大的影響,多少人正仰首期盼著,天朝新任的皇帝能在結束紛亂的鬥爭後,創造出一個有別以往的新天朝來,有多少臣子,正熱烈期待著他能拿出一番魄力,整治朝野再開新局。
他不求做個將版圖擴張至極限,威名震古鑠今的盛世大帝,他的心願很小,他只想做個好皇帝,一個朝野穩定,不會再有老臣禍國、三內奪權的朋黨之亂,更不會再有諸皇子手足相殘的好皇帝,他深深明白,唯有在將朝政處理好後,他才有能力將他的愛推廣至百姓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