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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文 / 綠痕

    他真的……有傷野焰那麼深嗎?

    上回西戎一見,他原以為野焰已經將過往的挫折置之腦後,已在西戎重生全新出發了,可沒想到,野焰的執著還是在他身上並未離開過,仍舊是將他視為必須超越的強者,這片積藏在心中已久的陰影,深到野焰走不出他已經撒手不再保護的背影,深到野焰的眼中只容得下他這個敵人?他多麼想告訴野焰,他不是敵,無論他身上所流的血液是屬哪一國,他仍然是一手扶養幼弟長大,依舊只是個希望幼弟能夠直勇無懼面對政局或是沙場的兄長而已。這些年來,他無一日不期望著,有朝一日,野焰能在朝中大放光芒,成為天朝另一顆耀眼的新星,和一條不受任何拘束自在的飛龍。

    已經命全線七軍準備應戰的冷天色,臉上躊躇的神色,遠比鐵勒的還來得沉重。

    雖然知道兩軍交戰是必然的,事前他也做了不少的心理準備,可一旦真要與多年來生活在一塊的野焰正面衝突,這種感覺還是讓人的胸口沉甸甸的,每每他一想到常在野焰臉上出現的開朗笑容,和野焰眼底那份多麼需要鐵勒給予肯定的期待,他就不知該怎麼帶兵對野焰下手。

    「王爺,你真的要……」實在是受不了這種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感覺,冷天色忍不住想再向鐵勒確定一回。

    「不逼雄獅大軍讓道,咱們無法回京。」鐵勒抬起眼眸正色地看向前方,定定地凝視著掩藏在雪原後方的敵軍。

    「可是他是寰王哪。」冷天色忙不迭地提醒,「你不怕他敗了,他會……」野焰的心思易感敏銳,就怕在被鐵勒重挫後,野焰會從此失去所有的鬥志。

    他意喻深長地啟口,語中帶著歎息,「不打倒我,老八永遠也無法面對他的心魔。」

    冷天色滿臉的懷疑,「你願意……輸給寰王嗎?」照他這麼說,他該不會因疼愛野焰,所以願奉上鐵騎大軍敗給野焰?

    「我不打沒勝算的仗。」他可不會為了個人私情而誤了大事。

    「那……」冷天色的眉心打了一圈又一圈的結。

    轉眼想了想後,他低聲吩咐,「叫北武支軍守住鐵騎大軍腹背並挖壕御襲,再命工部兩日之內造出渡過彥水的便橋。」

    「彥水不是還結冰著?」就算野焰毀了過棲鳳坡後進郡的彥水大橋,在這冰冷的時節,他們也還是可以踏冰過川。

    鐵勒卻有把握地笑了,「有老八在,它會融的。」想回京哪有那麼容易?野焰若是不使出全力阻止他,那就枉他教了野焰那麼多年了。

    「王爺!」冷天色尚未應旨,冷不防地,一道急切的男音自他們身後傳來。

    他們兩人回過頭來,就見找不到人的佐將軍邊策馬馳向他們,邊朝他們大叫。

    「十公主不見了!」

    鐵勒微微一怔,隨即明白戀姬會在此時離營是為了誰。

    「王爺。」眼尖的冷天色一手指向前方的雪原,一匹快馬正自營中疾馳而出,踏蹄奔向屬於敵方的棲鳳坡。

    「天色,在我回來前先別動手。」鐵勒拉緊韁繩,決意由自己快馬追回她。

    ***

    雪寒霜重,沉默的雄獅大軍,在漫天飛雪的雪原上,幾乎融為天地間的雪色一景。

    冷滄浪在雪地裡踩出一個又一個深印的步印,來到站在獅子鬃旁,獨自一人在雪中遠望鐵騎大軍的野焰身邊。

    立足停頓,靜靜看著野焰的側臉,他看見野焰的眸心不安地浮動,一如初出西戎,準備來到中土與鐵騎大軍遭遇時的表情。在全軍東進的這段期間,野焰的話變少了,也不愛笑了,鎮日心事重重卻又下願開口說出來,看在他眼中,他有說不出口的不捨。

    浪費了那麼多的時間屯軍棲鳳坡,野焰不回京兆幫忙律滔,就只是在這裡一直等待鐵勒,無論軍中大將們再怎麼心急,或是催促他去向野焰說上一說,但他就是不開口過問或是在這事上頭置喙,為的,就是因他明瞭野焰的心情,他知道,野焰將自己逼到什麼程度,因此他不想去催野焰斷下決心,他希望野焰能夠自己走出來。

    「敵方有動靜了嗎?」野焰雙目一瞬也不瞬地看著遠方,才開口,口中的熱氣便化為茫茫雪地裡的白霧。

    「探子說,刺王已下令全軍準備進襲,或許不日就將進攻。」冷滄浪歎了口氣,伸手撫去他肩上過多的積雪,就怕他在雪地裡待太久了會凍著。

    猶豫在野焰的眼中一閃而過,更多無法遏止的害怕與茫然在他心頭一擁而上。

    不該是這樣的,他預想中的情況,不該是這種情景的。

    停軍在降龍坡的鐵騎大軍人數,遠遠超過他初時的估計,按理說,帶著十五萬大軍進攻北武國的鐵勒,旗下兵力應當會被北武王削減至十萬或是八萬左右,誰也沒想到,鐵騎大軍非但未減,還額外吸收了北武國的兵力,使得大軍的人數直逼三十萬,北武王究竟是怎麼了?不但沒消耗掉鐵騎大軍的戰力,反而像是全力支持鐵勒似地,更壯盛了鐵勒的軍容。

    雖然他也早就吸收了西戎的兵力,帶來了將近二十萬大軍,可兩者相較之下,敵眾我寡,這場仗再怎麼算,他的勝算也不大,他不得不怕,若是鐵勒的戰技高出他一籌,雄獅大軍將會盡沒於棲鳳坡,而更令他害怕的是,萬一他僥倖打下鐵勒,他該怎麼辦?他無法想像天朝沒有鐵勒的情景,也無法想像沒有鐵勒的未來,一直以來,鐵勒就是引領他前進和追逐的目標,若是沒有鐵勒,他會失去方向的。

    對他而言,鐵勒是一座照亮他生命的燈塔,雖讓他的身後產生了揮之不去的暗影,可同時也為他帶來了希望,這些年來,縱使離開鐵勒的他站得再高、走得再遠,他仍舊是無法不抬首看向一身光芒的鐵勒,因為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只要讓他知道,在他的面前,還有個為他遮擋風雨的鐵勒,他就可以安然的往前走,可如今,他已定至盡頭來到鐵勒的身邊,再沒有前進的目標了,他雖渴望能打倒鐵勒以證明自己的能力,可是,他也不願見鐵勒會有失敗的一天……他不想動手,也做不到。

    在他沉默了好一陣子後,冷滄浪忍不住伸手推推他。

    「王爺?」他怎麼沒下文了?敵軍就要進攻了,現下全軍都在等著他的發落呢。

    野焰緊捉著手中的韁繩,緊閉著唇不發一語,冷滄浪定眼細看,赫然發現那兩條不斷震動的韁繩,是源自兩手頻頻打顫的野焰,將手放在他的肩上,更可以感受到他渾身明顯的顫抖。

    「你可以的,你辦得到的。」冷滄浪拉開他握得死緊的掌心,用溫暖的大掌緊密地將它包攏住,並揚首看進他惶然的眸底,「不管結果是如何,你只要盡了力就好。」

    野焰深吸口氣,抬起一手朝身後勾了勾,「小花,粉黛進京了嗎?」

    「應當就快抵京了。」站在遠處的花間佐立即來到他的身後答覆。

    被蒙在鼓裡的冷滄浪揚高了兩眉,「你事前就叫她進京?」軍力都已經這麼懸殊了,他竟然還分散雄獅大軍的兵力?

    「為免五哥會有危險,我要她先去幫五哥。」野焰深深吐出一口氣,「因為我知道,短時間內,我將無法進京助五哥一臂之力。」

    「王爺,咱們何時進攻?」花間佐憂愁地轉著十指,直在心底認為他們實在是不能繼續拖下去了,再這麼耗著,大軍的糧草恐將會是個問題。

    「我……」野焰像是梗住了,聲音緊縮在喉際。

    「放手一搏吧。」冷滄浪微笑地拍著他的肩頭,「成功雖不是上天注定,但失敗,也絕非宿命。」

    他靜靜地看著冷滄浪支持的笑臉,記憶中,鐵勒好像不曾對他笑過,鐵勒總是厲色以對,他還記得,多年前,鐵勒在趕他離開北狄時曾對他說過……你該長大了。

    他是該讓鐵勒看看他成長到什麼地步了。

    「小花。」他攏聚起心神,振作了精神後彈指問向花間佐:「命後備軍團護糧退向靈山,鐵騎大軍若是想越過彥水就命左翼軍點火,右翼軍繞到他們後頭了沒?」

    「就快了。」總算聽到指令的花間佐眉開眼笑的回答。

    「到了敵軍腹背後,就著手準備炮轟。」那幾座律滔特意為他購來的火炮,可不能備而不用,浪費了律滔的好意。

    「是。」得令的花間佐方抬起頭來,便瞪大了兩眼,「王……王爺?」

    「怎麼了?」野焰不解地盯著他古怪的神色。

    花間佐一手指向他身後,「那個人該不會是……」

    野焰回過頭來,在飛雪籠罩的雪原上,找到了一抹令他難以置信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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