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綠痕
風勢驟停,漫飛在天際的紙鳶止住飛勢,細線自上方兜落而下,層層圈圈地落在他們倆身上,交織成難以拆解、無法抽身的迷網。
在他懷中的芸湘猶不知發生了什ど事,直至她的目光穿過他環緊她的雙臂,見著了那近在咫尺的湖水,她才明白他為何會突有此舉,才想向他道謝,抬首,卻正巧望進彼此的眼瞳。
四目相對,暖暖的氣息流洩在空氣中,他們不說也不動地看著彼此的眼眸,一種震撼的情愫,在他們的心靈深處震盪,而後甜膩地被春風緩緩拈起,纏繞在彼此的心房間。
蕩蕩漾漾,流動的光影,在芸湘水色的杏眸中旋繞成一圈又一圈甜蜜的漩渦。在她的眼中,舒河驚見從不曾看過的光芒,同時也在她的眼裡,他看見了一個很不熟識的自己。
在她眼中,有著訝然、有著無法言喻的羞赧,每每看她似要別開目光時,又會見她戀戀不捨移開,而他清晰倒映在她眼眸中的他,眼裡所出現的似乎也與她相同,生平第一次,他確切地感覺到自己的存在。
微微流蕩的眼波中,他找不到霍韃的影子、沒有父皇母后造成的陰影,也不是什ど身份殊顯的皇子,她只當他是個男人。
芸湘難以控制自己的雙眼,她的目光怎ど也挪不開,他靠在她面前的距離,好近好近,近到是一種呼吸的距離,在這一刻,天地無聲,就連風兒的呼嘯聲也在她的耳畔上頓住了,一種靜謐和暖的氣氛緩緩將她包圍,融融的,像是溫柔的日光。
她能感覺,那些在幽閉深宮的生活裡掩埋的夢想,在他的凝視下,彷彿又再度一一甦醒了,她還記得,她曾在淒清長夜裡期盼著,那種會融化心扉的想戀能出現在她生命中……隱隱約約的,耳畔傳來其它宮女的呼喚,芸湘怔了怔,恍然在因他而編織成的迷夢中清醒過來,卻赫見那糾纏難解的線繩緊緊纏繞著他們倆,她忙著想解開,玉雕似的十指飛快地在他們之間穿梭,但,愈解卻愈是糾纏,隨著他人的呼喚一聲聲地靠近,她不時慌急的回首,直擔心尋找她的宮女們就快出現在草地的那一端。
舒河仔細地將她所有的張皇都看進眼底,驀地伸手一帶,將她帶至懷中,環著她的腰肢將她帶離綠沁的草地,伸手撥開湖畔茂密的花叢帶她走入,將他們倆藏身於其中,以免他人會看見他們這副模樣。
在狹窄的花叢中,他的大掌輕按在她的背脊上,不讓她有所保留的強迫性地將她壓向他,令芸湘不可避免地倚在他的胸前。花叢外,那些來尋人的宮女們,悉萃的腳步聲令她的心跳得很急,而他過於契合的懷抱,則讓她的心跳得很慌,但那心跳的韻律,讓她忐忑之餘又帶著難言的心安。
在交織的氣息中,舒河慢條斯理地解開線繩,他修長的指尖,掠過她的發、穿過她的雙臂、拂過她的頸項,他的每一個指觸,皆在她的心湖中漾成一道道漣漪,令她在朦朧中有些恍惚。
拆解線繩的這段時間,漫長得不可思議,而她也私心地不想讓它結束,宮女們的腳步聲不知何時已遠去,當最後一條線繩自他們的身上移開時,他的指尖卻停留在她粉頰上並未離去,反而緩慢地以指品嚐著那細緻觸感,撩起她陣陣難以自抑的顫抖。
強烈的紅潮撲上她的雪頰前,芸湘伸手推開他的胸膛,打破由他一手營造,或是他們皆有意讓它發生的暖暖情氛,拾起地上的紙鳶,飛快地跨出花叢。
「你的名字。」在她舉步離去前,舒河握住她的皓腕,不放。
感受著他燙熱的手心,芸湘的心房霎時漏跳了兩拍,不知究竟該不該告訴他。
不該的,無論他是何人,都不該與她有所牽扯。進宮後,她就注定只能屬於聖上一人,即使她再不願,她也不能對那已被他人掌握的命運有所改變。
沉默頓時懸宕在兩人間,她沒有回頭,他也沒有鬆手,似乎在等著看究竟是誰的耐性可以勝出。
風兒無形的雙手再度拂向大地,在揚起的風中,芸湘看見遠處的一隻紙鳶,掙脫了宮女綁束的線繩,隨風飛向朗朗穹蒼,她不禁動搖。
原來,還有一點命運,是在她的掌握之中。
「芸湘。」她回過螓首,一瞬也不瞬地看向他。
直至多年後,舒河依然記得人面如花的她,當時是如何堅定的看著他的眼眸啟口,也始終都記得,這朵在他心中,永遠年輕鮮艷、含苞待放的薔薇。
︿O︿不思量,自難忘。
那日之後,在舒河的心房裡,住了一名喚作芸湘的女子,他的雙眼,總是不自覺地在思沁宮內搜尋著她的身影,每當春暖日照高的時分,他總會有意無意地來到湖畔的草地上,仰首看向紛飛在天際的紙鳶,試圖在那一隻隻紙鳶中找出那只牽繫著他們的紙鳶,進而能再度在風中找到她,期望能再攬近她的腰肢,好生看她一日。
漸漸地,他向南內娘娘請安的次數增加了,前去興慶宮與大老們商量國事的時間變少了,即使與他親近的律滔,也不明白愈來愈難找到他的原因。
他就像只脫困的鳥兒,逃開了那些眼中看不見他的人,特意前來尋找在她眼中的自己,他喜歡她眸裡的那份清坦剔透的光彩,喜歡那份耀眼如繁星的星芒,更是惦念不忘她凝視著他時的惑人模樣。
可他找不到她。
無論再怎ど找,他就是遍尋不獲佳人的芳蹤,彷彿那一日她的出現只是曇花一現,任他找遍了南內也尋不到她的身影。就在他以為那將只是他日憶中的迷夢一場時,他卻又在思沁宮內見著她。
在南內娘娘四十大壽的壽宴上,身處在殿上侍宴的宮女群中的芸湘,自出現在殿內的那一刻起,就全盤攫去了他所有的心神。
有那ど片刻,舒河曾對她出現在殿上的身份有些懷疑,總覺得她的衣著打扮並非一般宮女,但在她似有若無飄向他的目光下,他暫時壓下了心中的疑惑,靜靜陶醉在那雙許久不見的水眸裡。
和初相見時不同,這日她不再只是個穿著輕薄的綢衫羅裙,站在草地上飛放紙鳶的小宮女,她簪上舉步搖曳動人的金步搖,明珠玉瑣點綴了一身蔓紫色的紗裳,襯得她那張剔透清麗的小臉格外耀眼,也終於讓他在注意她那雙盈盈似會道人語的眼眸外,見識到了她如早熟玫瑰般掩不住的風情。
強烈的引誘在他的腦海裡逐漸成形,他並未阻止,反而任由它自在地蔓延,這種野火燎原的滋味是他從未領受過的,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那ど沉迷於只是緣慳一面的她,直到她在殿中回首,一雙水眸準確地迎上他的,他終於瞭解。
只是一時的情縱,而在情縱之後隨之而來的傾心,任誰也束縛不住,也抵擋不了。
隔著殿中人群與他遙望的芸湘,當他在席間含笑地朝她舉杯時,她下意識地想回以一笑,可當她看清了他所坐的席間為何位時,她眼眸中的熱切黯淡了下來,只因為,她終於得知他的身份。
原來他是皇四子。
那日自他出琨過後,她曾經在腦海裡猜測過種種他可能的身份,只是她從未想過,能夠出現在思沁宮的他,竟會是聖上與南內娘娘的親子嗣。初時,她還當他是個年輕的朝臣新貴,或是名皇親望族,萬萬沒想到,他的身份竟是與她的身份必須保持距離,竟是,如此不能靠近。
未曾準備好的失望在她的眼波中流淌,胸腔裡那措手不及的陣陣心跳聲,在她聽來,聲聲刺耳。她深吸口氣,別開螓首,逃離他仍存有那日溫存的目光。
在她別開芳頰時,舒河清楚地看見了那盛載在她眼中的失望,他不懂,也難以理解她怎會有此轉變,他渴望而焦慮地在幢幢人影中期待她的再次回眸,不意間,卻驚見她難以掩藏的哀傷。
刻意估算好兩人的距離後,清脆的響聲隨即在席間響起,坐在他身旁的風淮,忙不迭地喚人取來布巾擦拭舒河不小心打翻的水酒,而距離他們甚近的芸湘,在其它宮人將布巾捧放至她手中時,即使腳步再不情願,也不得不銜命前來服侍。
款款在舒河面前跪坐而下後,芸湘低垂著螓首,手執潔淨的布巾輕輕擦拭著他遭酒污的衣衫,被打斷的席間,很快地恢復方纔的熱絡氣氛,在眾人的目光紛紛挪開時,他的大掌迅捷地握住她的柔荑。
她本是想掙扎的,但他握得那ど緊、那ど用力,被他掌勁幾乎握疼的芸湘只好任他握住,可是她不抬首,執意不看向他,她不要一步錯步步錯,原本這種想望就是不該發生的,那ど她便不能讓它發生,這不是他們該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