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綠痕
但辛氏夫妻卻不同,雖然她可以理解何謂狗急跳牆,何謂懷恨在心,可是在懷熾的陰影下,他們並不是一無所有,懷熾還因堤邑而為他們留了條生路,他們即便是不知恩仍懷恨,也要感謝對手的手下留情,但他們竟要以自己的女兒來交換日後的虛華。
在無心之外,他們更是貪心,是權勢的慾望蒙蔽了他們的眼,所以,他們才連自己嫡親的女兒也看不見。
其實,能夠獲得聖上恩召登上東相,對他們這種草芥出身的平民來說,本就是太過攀上枝頭享浮華,虛美得太如一場夢境,而好景不常、或是遭逢政敵打壓,這是在朝野這種適者生存的環境中理所當然的一件事,為什麼,他們就不能看得淡、看得開,始終放不了一旦沾上了就會上癮的權?
走在道上,烈日毫不保留地炙燙著她,像要將她這滄海中微小的一顆不起眼的粟栗融化掉似的,可是她沒有因此慢下腳步,反而愈走愈急。
這一次,她不能再當個不出聲、或是把話說一半的旁觀者,為了一再遭受自己最親親人背叛的堤邑,她不能再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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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潤兒回到府裡時天已經黑了,而偌大的雅王府也一反沉靜的常態,府內燈影幢幢、人影四處穿梭,無論是府裡的僕役還是懷熾門下的客邑們,皆為了明日聖上親召懷熾入朝的事正忙碌著,而懷熾也與冷天海關在書房裡想著該用什麼借口,來讓他這陣子不上朝的理由能夠合理化,並該怎麼再向聖上多延幾日的假,好能留在府裡繼續陪堤邑。
繞過人群、走過迂迥曲折的庭廊,走進花叢深處來到堤邑的門外,抬首看去,屋內燭影搖紅、臘香裊裊,堤邑正在明媚的燈火下,手托著懷熾寫給她的詩詞研讀,望著那映在窗上的淺淺剪影,潤兒不禁為她好不容易才能平靜下來,又將波濤起伏的心感到心酸。
悄悄走入屋內來到堤邑的身旁,堤邑只是側首看她一眼,又將目光調回懷熾寫給她的世界裡。
「小姐。」潤兒輕輕抽走她手中的書冊,糾鎖著眉心緊握著那本書冊,「先別看了。」
堤邑不解地看著她古怪的神色,「怎麼了?」
「我要告訴你一件關於老爺的事。」潤兒試著沉定下全身躁動的氣息,不斷在心裡想著該怎麼說才好。
「我爹怎麼了?」堤邑這才想起她今日是為了什麼出門,並因她這神情在心中泛起許多聯想,〔懷熾沒有照他的承諾讓我爹日到京兆腹地嗎?還是懷熾又想害我爹了?」
「不,都不是……」潤兒擺著手,揮去她所有的疑慮,「老爺很好,他好得不得了,姑爺全都照他的承諾做了。」
她的眼眉之間煥起許久不曾出現的光彩,「那我爹願讓我去看他嗎?」如此說來,她爹願意原諒她了?親人之間果然是沒有隔夜仇的。
「我沒問。」潤兒別過頭,不忍去看她的那種表情。
「怎會沒問?」堤邑微蹙著黛眉將她拉來身畔,「你沒去見他們嗎?」
「我沒有見他們,因為,我聽見了一件會讓你傷心的事。」潤兒深吸了一口氣,直望進她的眼底,「可是,這回我不願又在事後看見你的眼淚,因此我決定在事前就告訴你,好讓你知道,也讓你去作決定。」
「什麼事?」
「老爺和夫人……」潤兒邊說邊觀察她的反應,「想殺姑爺。」
明亮的光輝自堤邑的明眸中隱去,像是微弱的星芒就要失去燦亮,她一徑不語地沉默,燭焰跳動的光影在她的臉龐上閃爍著。
潤兒又再輕吐,「不只是他們,就連國舅獨孤冉也有份。」
「怎麼會……」堤邑一手按著桌角,腦中有陣暈眩。
「老爺自被貶後,他就一直很不甘心,拚命在找法子想重回朝野。」潤兒將她扶至椅上坐下,並對她分析出辛無疚會想這麼做的主因「可是東內不接受曾經失敗過的人,律滔也不肯伸手幫忙,所以,他一直對姑爺懷恨在心,而這就成了他想殺姑爺的動機。」
「不可能……」神智緩緩恢復的堤邑,不停地朝她搖首想否認這一廉噩夢。「我爹不會是這樣的人。」
「不要忘了,老爺也是個朝中之人,在骨子裡,他和其它人並沒有什麼不同,唯一不同的,就只是他是你的血親罷了。」潤兒看她還是執迷不悟,只好拚命在她的耳邊想為她灌入真相,「你到現在還看不穿嗎?無論是老爺或是夫人,貪婪已經令他們都變了,現下在他們的眼裡,就只有權欲的存在。」
堤邑怔怔地張大水眸。
官場上的那些,她一直以為她看得已經夠多了,無論是那些鉤心鬥角的皇子,或者是那些在高昇得勢時,極盡巴結籠絡、趨炎附勢的官員,或是在被貶失勢時翻臉不留情還即刻撇清關係的人,她還以為她已自他們身上看盡了官場百態,可是她沒有想到,她所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黑暗,她根本就還沒見到。
她忘了把自己的親人也算進裡頭,只因為,她總認為骨血相連、不可磨滅的親情,是她所擁有的最後一塊心靈淨土,但,她太低估了人們的野心和慾望,在她爹踏上青雲這條路途時,她所珍視的親情,早已被他棄之如敝展,不肩一顧。
權勢是朵多麼吸引人的罌粟花,非若至死,則不休。
而利慾,則是腐蝕人心的麻藥,一日一沾上了,就再也不能無它。「我知道……」她悵然地垂下眼睫,「只是,我不想去承認它。」在今日之前,她對辛無疚還是懷有絲絲希冀的,可到後來,連這微弱的希望,也終將宣告破滅。
潤兒將她所有的傷心全看在眼底,安撫地拍著她的肩。
「你要救姑爺嗎?」即使失去了父家,她也還有懷熾呀,她並不是什麼都沒有的。
「怎麼救?」她的眼裡積蓄了訴之不盡的莫可奈何。「我對朝政一竅不通,更沒有什麼管道,還有,我根本就無法去說服我爹放棄。」
「舒河。」潤兒向她指引一盞明燈。
她回不過神來,「什麼?」
「滕王舒河一定願救姑爺的。」同是南內人,相信舒河絕對不會對懷熾的安危置之不理的。
堤邑卻向她搖首,「但我不想再看他利用懷熾一回。」舒河的那一雙手,一直都是乾乾淨淨的,什麼罪愆都沒有,那是因為他從不沾染,他都是命人去代他做,而最常代他做那些事的人,就是為他開創前程的懷熾。
「不找他的話還能找誰?這事不能等的。」潤兒咬著唇,不確定要不要再繼續說下去,「有件事,我還沒告訴你……」
「說。」已經心亂如麻的堤邑,早不在乎再多一樁會讓她憂愁或是心痛的事。
「老爺打算……」潤兒絞扭著十指,期期艾艾地看著她的眼眸,「打算在殺了姑爺後,將你另行改嫁。」
她迅即抬首,腦中轟然一片,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嫁誰?」
「獨孤冉。」
「搞什麼?」怎麼她爹會去攀上這個人?而獨孤冉,不是一直站在東內敵對的一方的嗎?
「因為獨孤冉也有心想害姑爺,所以他願和老爺聯手。只要事成了,老爺就可藉著獨孤冉進入西內,再次一嘗權勢的滋味。」
什麼都沒變,那種蝕心徹骨的感覺又回來了,堤邑覺得自已被撕成片片。
即使走得再遠,到頭來,她還是在這局勢錯綜複雜的弈盤上,扮演著被人推著背脊往前走著的弈子,或許,背後那雙推動她的手有時會停頓,或是力氣不繼,但它始終沒有移開過,強迫她在這他人的領域裡行走,躲也躲不掉,並且讓她如同離了枝頭的花朵般,在掉入湍急的濁浪裡後,再也無法泅回最初的灘頭,再回到枝頭上不染塵埃,還給她一身的潔淨清白。
「我……」堤邑難忍地緊握著十指,「又成了被人利用的工具?」他們怎可以一再地對她這麼做?
「對。」潤兒鎮定地扳開她緊握的纖指,要她振作起來,「還有,老爺他們打算在明日行動。」
「明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能做什麼?即便是救了懷熾,她爹也不會死心,但不救懷熾,將要心死的人就會換成她。
潤兒凝睨著她問:「要告訴姑爺嗎?」這種事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說了,怕懷熾會對辛無疚採取更激烈的手段,但不說,那後果不是所有人所能承擔的。
「不要告訴他。」堤邑冷靜地搖首,撥開她的手站起身來,「暗中去告知冷天海,叫他為懷熾多當心點,我相信冷天海一定會照料好他的周全。」
「你想做什麼?」因為燭光的關係,潤兒有些看不清她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