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呂希晨(晨希)
「你是在說我嗎?」很容易的,她又再一次將南宮適的淡然笑臉打碎,順勢送上不悅的面具讓他戴上,而他卻不自知。
「我可沒有指名道姓哦。」她聳了下肩膀,絕麗的臉上泛起無辜的笑容。
南宮適愣了下,了悟這是她突然興起的頑皮,正因為如此,他也只能笑著接受她捉弄自己的事實。
豺狼和狐狸——他只有認了。
第七章
淡藍的迷迭香、紫色嬌俏的百里香、綠葉襯白蕊之中鑲嵌青綠色果實的苦橙。還有更多更多香料植物排列在眼前,陰奪魂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目前所站的地方。無法相信這會是真的。
這是她來過的花店,也是曾被南宮適跟蹤的地方,而這家花店背後竟然有如此特異龐大的溫室,養的數種香料用植物彷彿是專為調香師特別安排似的。
但是……他將她帶來這兒後就丟下她一個人在這裡不見蹤影,這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喜歡花嗎?」
「喝!」陰奪魂迅速轉身,失魂的表情在見到聲音來源者才緩和下來,語帶歉意地說:「抱歉,我以為……」
「是我該說抱歉才對。」一頭灰白長髮和南宮適一樣整齊束在頸背、渾身有種彷彿隔世絕俗的特殊氣質的中年男子,帶著歉意的微笑躬身向她陪罪。「是我突然開口說話才嚇到你的。」
「是我太膽小了,很抱歉。」
「我們一定得在這裡彼此道歉個沒完嗎?」男子打趣道。
「咦?」
「喜歡花嗎?」他重複一開始讓她受到驚嚇的問題。
她不假思索地點道:「喜歡,但是我的工作和栽種沒有關係,是完全相反的工作。」視線掃過溫室一圈後又回到中年男子身上。「您是溫室的主人?」
「是的,很高興見到你。」男子突然掬起她的手,如英國紳士般落下輕吻,在她尚來不及反應時緩緩說道:「WhiteLinenBreeza,很適合你。」
只是掬起她的手便知道她的指尖沾染的香水名稱——「您也是調香師?」
「不,我只是個溫室工人,負責讓不同時節的花能在四季交替下不分節令地綻放,以便隨時供應需求。」
陰奪魂看著他的眼充滿驚喜神色,再回頭環視花團錦簇的溫室,她為這樣違反自然的美麗感到驚異。
出於人工之手、違背自然法則而綻放的美麗,創造花草的靈魂……對於總是置花草於死地、擷取花草靈魂精華的自己,這種相當於創造生命的工作是她無法想像的。
創造生命……她蹲下身伸手輕托起淡藍色的脆弱花朵,拇指不敢用力撫過柔軟的花瓣,怕傷了它一分一毫。
「光是這樣就很了不起了。」能讓四季分時綻開的花卉在同一時間綻放,這需要多大的工夫她無從想像。「創造生命的工作總是比擷取掠奪現成的事物來得辛苦。」
「這是調香師的感慨嗎?」
「您怎麼知道我是調香師?」
「你曾來我店裡買花,雖然那時我不在,不過店員對你的印象很深刻,她告訴我說你曾提過自己是名調香師。」暗褐色的雙眸帶著說不出的溫柔凝視她,令她感到莫名的靜謐,彷彿能安下心不去煩惱任何事。
「原來如此。」身處在這樣柔和的目光中,她敏感地察覺到眸中的訊息是真正的仁慈、溫存,和她強戴的面具完全不同,眼前這位看到約有五十多歲的先生才真的是與世隔絕的隱士吶,她好生羨慕他這般真正的恬淡。
男子加深了笑意,開口道:「花草並不在乎生命長短。」
「咦?」
「有首詩是這麼寫的——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為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她讓我們結一段塵緣,佛於是把我化作一棵樹,長在你必經的路旁,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你不妨將所擷取的花草當作祈求了五百年方能相遇的緣分。這樣對於留置花草靈魂萃取的工作是否能有重新的體認?想像是在留住這緣分而非奪取!」
她站起身,動容地瞅著眼前陌生卻意外親切的中年男子。「您的話……好溫柔。」是不是司職創造生命的人都這麼溫柔?
男子笑得更深了。「我並不溫柔,我說的是事實。」
「但是……您說的這些話我以前從未聽過,這種想法我也不曾接觸過,總覺得……突然之間自己的工作變得詩情畫意,我真的很意外。」為什麼會有這樣令人驚奇的人存在,如果她上一次就遇見他的話,是不是能提早免去長年一直壓在心頭揮之不去的這些對於調香師工作的老舊觀感?「我是陰奪魂,請問您是——」
男子笑而不答,並立刻轉移話題。「帶你來的那位是你的男友?」
她垂下螓首,眸子直盯在迷迭香花瓣上沒有抬起。「嗯,應該算是。」
「你回答得挺為難,有什麼問題嗎?」
「這個……」她語帶保留,對自己和南宮適會到什麼地步其實她並不知道,原因之一當然是來自遙遠的意大利。
其二可能得怪自己對他尚且無法完全信任,所以必然會有的懷疑吧,像是他對她的感覺能否持續一輩子等等諸如此類的問題。
「不想說就不要勉強自己。」男子好心地替她找台階下,隨手摘下腳邊一株含羞待放的鈴蘭。「送你。」
「我……」盯著他手上的鈴蘭,陰奪魂不自覺地露出為難的表情,不知道自己該收下還是該拒絕他的好意。
看來這位小姐並不習慣別人對她的好吧?思及此,他立刻表明:「只是見面禮,沒有任何意思。」
「抱歉!」她伸手接下,「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一瞬間,她竟然找不到適當的詞彙來解釋自己的失態,在這陌生男子面前她變得像是個不擅說謊的孩童。
「該怎麼回應是嗎?」再一次,這名男子體貼地為她解困。
「是的。」
「陰小姐。」
「是。」
「人的感情很奇妙,你企圖將它想個透徹,但你會發現愈想愈迷糊,如果只憑感覺行事又太過冒失,但感覺總比思考來得敏銳,也許你為難原因是自己想得太多,何妨撥個空兒聽聽自己的心,它會告訴你怎麼做才是最好的。」
「先生……」
「原來你在這兒。」南宮適突地出現的聲音打斷陰奪魂要說的話。
「我不在這兒會在哪兒?」回應南宮適的抱怨後,男子低頭對因為被打斷話而有些懊惱的陰奪魂笑著說:「無妨,來日方長,如果你想多聊一些歡迎隨時來找我。」
他知道她想說什麼?她啞然了,了悟世事的清澈眸子在看向這位年長者時多了佩服與敬勇。「謝謝。」
「不客氣。」他再一次掬起她的手,只是在送上禮貌性的親吻前,南宮適已毫不客氣地出手干預,在他掬起手並彎身的動作中拉出陰奪魂的手,讓他撲了個空。
「你想做什麼?」南宮適瞇起眼凝聲問道。
「真是掃興的男人。」中年男子同樣抿起唇,面對南宮適就沒有像面對陰奪魂的溫柔體貼。
南宮適將陰奪魂拉到自己身邊,視男子為害蟲似的,一雙飽含敵意的眼防備地瞅著他。
「你這樣是做什麼?」陰奪魂被他的舉動逗得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
「這個老男人想輕薄你。」南宮適提出罪狀,不忘再瞪一眼。
「你——」她轉頭看見他煞有其事的表情時啞然失笑,回頭正要為他的失禮向長者道歉時,視線在兩個男人臉上流轉的瞬間,腦海閃過熟悉的印象。
她再次交錯看著兩人,這才明白。
原來他是……她嗤笑自己的粗心大意,原來如此!
「奪魂?」
「陰小姐?」
兩個男人同時出聲關切地詢問。
陰奪魂這才收斂起失態的笑,有禮地頷首,正式向這位創造花草生命、賦予其靈魂的紳士打招呼:「南宮先生,幸會了。」
男子的驚異不亞於南宮適,但隨即揚起的是一抹頗具興味的笑容。
「我說過我們父子十分相像不是嗎?適。」
「哼,那是因為奪魂眼尖心細。」南宮適突然變得執拗,存心和父親唱反調似的。
「重新自我介紹,我是適的父親南宮慶,歡迎你來到溫室,陰小姐,不過那邊的溫室你千萬別進去。」他指著另一頭較裡面也較小的溫室。
「為什麼?」
「還不是時候。」他像是故意和兒子作對似的,又一次掬起她的手。
南宮適也同樣再一次將奪魂的手搶拉回來。
南宮慶溫文的臉上有抹裝出的苦笑,「有這樣一個兒子,做父親的也挺為難的是不?醋勁這麼大對你來說也是件糟糕的事情吧?」
陰奪魂側著臉將南宮適不服氣又不知道該如何反擊的表情看進眼裡,忍不住笑出聲,好一會兒才忍住「我並不覺得。」好歹她也得站在南宮適這邊為他說說話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