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凌淑芬
她瞧得瞠目結舌,下巴掉下來。從前還以為瘟生手無縛雞之力,不過是個白面書生,成天只會掛著溫和的一號表情笑笑笑。原來人家老虎不發威,被她當成病貓了。
「偶像、偶像!簽名、簽名!」好崇拜哦!他從來沒有這麼帥過!她對英雄形象的男人抵抗力最弱了。她的眼中升起嶄新的崇敬之情。
溫道安沒功夫理她。
「我要帶她走,你有意見嗎?」銳利的鷹眼緊緊盯住攻擊者。
阿陳繼續傚法錦鯉魚張開大嘴,試圖吸取稀薄的空氣。
「喂!放開他,他是峰哥的人。」她總算看清楚攻擊者的面孔。溫道安立刻鬆開他,甜美的空氣馬上鑽進他的肺葉裡。「阿陳,峰哥不會和他們打起來吧?」
彷彿為了回答她的疑問似的,阿陳尚未來得及開口,身後的場面突然爆炸了。
「我操!」大龍的狂吼透過重重人牆傳出來,談判桌被人轟隆隆翻倒。
而後,戰爭爆發!
硯琳發誓她此生尚未見過如此壯烈的場面。無數雙拳頭在空氣中飛舞,咒罵聲充滿各種「顏色」,有些新詞她甚至連聽都沒聽過,一時之間歎為觀止,對那幾位發明它的大漢投以敬畏的眼神。
想想看,假如她今晚窩在家裡與姊姊大眼瞪小眼,將會錯過多少見識的機會。
「該死!」相形之下,溫道安對髒話的創造力顯然相當有限。
他揪住她擠向餐廳門口,兩人竄高伏低,避過凌空飛來的椅腳、桌腳、酒瓶。
「我不能就這樣離開!」她不想走,然而抗議並未收到任何成效。
溫道安仍然一意孤行地拖著她排除種種阻礙,闖到門口。
「把門打開!」他拉住一位穿制服的小弟命令道。
「門鎖被弄壞了,打不開!」小弟拿起酒瓶敲昏一個體型大他兩倍的敵人。「峰哥事先吩咐過,今晚進門的人一個也不准讓他跑了!他要一網打盡!」
「該死!」他今晚咒罵的次數足以在死後下十次拔舌地獄。
「我看見峰哥了,他在那邊。」硯琳猛然驚呼。「哎呀!犯規犯規,他們三個攻他一個。」
他及時把她揪回來。「你想上哪兒去?」
「當然是過去幫峰哥。」如此顯而易見的問題也要問,笨!
「你給我安分一點!」有沒有搞錯?人家一拳就可以把她打飛了。她也不掂掂自己有幾兩重!他左右張望,勉強找到一處堪稱安全的地方。「過來!」
她再度被他拎起來,往前移動。
「別走!」途中,一位惡漢舉高椅子兜著他的頭砸下來。他微微側過身子,那張椅子敲在牆壁上,他一腳踢翻這個輕捻虎鬚的莽夫。
「待在這裡,我馬上回來。」對付完小角色後,他把她扔進吧檯後面。
他真的用「扔」的!兩手舉起她,呈拋物線丟過吧檯,她的臀部先著地,整個人摔得七葷八素、眼冒金星。
「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她痛得齜牙咧嘴,小屁屁可能跌出瘀青了。
室內群架依然進行得如火如荼,她探出半顆頭查看情勢。江峰有先見之明,主動弄壞門鎖,四十多個人不得不擠在五十來坪的空間裡打混仗。由於手腳伸展不便,為了避免傷到自己兄弟,大龍那幫人帶來的開山刀和西瓜刀毫無用武之地,施展起來不免縛手縛腳,反而變成累贅。
廳內,江峰的人數雖然比較少,肉搏戰術卻比對方高明。所以儘管目前勝負未分,結果卻可以預料得到。
「咦?瘟生呢?」她在人群中搜尋溫道安的影子,接著發現他正和峰哥並肩作戰。
江峰以一敵二雖然不至於落敗,但一時之間卻也緩不出手來幫助其他兄弟。溫道安加入他後,情勢立刻逆轉過來。
「揍他!捶他!踢他!」她遙遙替兩位大哥大加油,給與精神上的支持。
「有個女人躲在那裡!」不知何許人發現她的藏身之處。硯琳腦袋瓜子發麻,立時瞥見一個面目猙獰的大漢朝吧檯方向衝過來。
「狼來了!」她縮回吧檯後面,啃著手指發冷汗。「怎麼辦?怎麼辦?」
想想看,電影或電視裡通常怎麼演的?她四處張望,倏地瞟見地上躺著一隻打火機,再隨手亂摸,摸到一罐半滿的酒瓶。
啊!想到了!她實在太佩服自己的急智,這一招周潤發用過。只要擦亮打火機,再含口酒精噴出去,火上加酒就可以把對方燒出滿頭水泡。
「喂!出來!」蒲扇似的大手探進吧檯裡亂撈一通。
就是現在!她猛灌一口酒,用力點燃打火機,緩緩從吧檯後頭站起來。
這個虎豹小霸王顯然也看過周潤發的電影,他瞧見硯琳這等陣仗,儘管腦筋不太聰明,也能明白自己的處境大大凶險。他勉強擠出「有話好說」的慘笑,緩緩退開來,一步、兩步、三步……
難得輪到她一逞英雌,硯琳哪肯放過這個機會?撐得鼓鼓的臉頰上努力秀出一抹微笑。儘管有點變形,笑容中的得意之情卻掩蓋不住──打火機慢慢舉到嘴唇前方……
噴射!
「啊!」猛漢嚇得三魂去掉七魄,抱住腦袋慘叫。滿以為今晚會帶著二度灼傷回家見老婆,結果──手臂濕濕的、涼涼的、不太痛……
硯琳的下巴垂到胸前,目瞪口呆盯住手中打火機。熄掉了?
「我的媽呀!周潤發亂演。」她扔開被酒打敗的打火機,趕緊縮回吧檯後面,誰知道對方的動作更快,一掌撈住她的秀髮往外拖。
「啊──」她大聲慘呼,閉上眼睛等待他迎面而來的痛擊。
「啊──」猛漢大聲慘呼。
咦?她睜開一隻眼睛,發現昏倒在地上的人居然是他,而不是自己。
溫道安多補他兩腳。
「你沒事吧?」
「沒事。」噢!她越來越崇拜他了!他居然及時趕到解救了她。
凝視他身後,屋內的戰術儼然平息下來了,兩方各有傷兵,但峰哥的人數佔贏面。
沒有受傷的弟兄們包圍大龍的傷兵殘將,局面稍微控制住了。
「這麼快!」她頗為失望。自己好像還來不及表現一下。
瘟生的情況大致良好,頰上有道小刮痕,襯衫領口被人扯破,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損傷,只是一臉想揍人的表情仍然掛在眉宇之間。奇怪!他剛才痛扁了那麼多人,難道還打不過癮!
江峰囑咐手下把鬧場的不速之客關至後堂的雜物間,跛著腳向他們邁過來。
「峰哥,你的腿受傷了?」她急忙奔過去攙扶他。
「不是。」江峰苦笑。「剛才踢倒太多人,踢得腳酸。」
「那就好。」她放下心來,卻迎上溫道安射出寒光的虎目。
「你怎麼不過來問問我有沒有受傷?」他有些吃味。
「能像你這樣氣呼呼的人,健康狀態肯定沒問題。」她提出合理的假設。「對了,瘟生,你怎麼知道我會來峰哥的餐廳?」
連她自己事先都不曉得自己會過來。
「我和客戶從圓山飯店下來,恰巧看見你四處遊蕩。」他挑高斜飛的劍眉,開罵了。「你長不長腦袋?你知不知道今晚有多危險?」
他開口一罵,倒也提醒了江峰,於是加入戰局。
「沒錯,小何明明叫你離開,你為什麼不聽話?」
「好歹也是個成年人了,做事莽撞得像個小孩……」
硯琳聽他們兩人你一口我一語嘰哩咕嚕罵個不停!心中明白,如果不設法阻止他們,兩人只怕會嘮叨上一整晚。
該如何做呢?
她再度想到傚法電影。英雄片中,柔弱無助的女主角面對一場兇惡的狠鬥,通常會有何種反應?
哈,有了!
「嚇死人了,我好怕唷!」她囈出一聲軟綿綿的呻吟,虛弱地按住太陽穴,然後咕咚往後栽倒。
周潤發那招不見功效,總不會連這招「柔弱女子」的策略也行不通吧?
第九章
「好痛!」
硯琳拿棉花棒沾了點酒精,輕輕消毒溫道安腫脹的指關節。
他們已經從浩劫過後的餐廳移師回他家。第一次踏進他的單身漢公寓,她還來不及仔細參觀,就先被他滿手的瘀痕嚇了一跳,當下逼著他翻出醫療箱,在客廳裡扮演起南丁格爾的角色。
其實溫道安壓根兒不把手上的小傷放在心上,反倒是她一面敷藥一面撫著頭叫痛。
「你們好狠心,看見我暈倒也不出手扶住。」她後腦勺的包八成會疼上三、四天。
「不讓你吃點苦,你學不會好歹。」他依然對她莽撞的舉動餘怒未息。
「別再罵了,我假裝暈倒就是為了躲避你們的炮轟,拜託別再來一次,我可沒叫『安可』。」出於報仇心態,她手上的力道故意加重幾分。
「喂!下手輕一點。」酒精的刺痛感令他皺縮了眉頭。「你真是……」
「不知好歹、不知死活、不知輕重緩急。」她替他接下去。
「你總是……」
「衝動行事,做事莽莽撞撞的,也不懂得收斂一點。」她再度替他完成訓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