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凌淑芬
「虧你……」
「長到二十四歲,生就一副聰明腦袋,偏生毛躁得像個小女孩。不是我愛說,瘟生,你和我姊姊也該換換新詞了。」從她十八歲開始,他們的訓詞就沒改變過,僅會把年齡部分逐年加上去,害她有時候實在很想替他們捉刀寫演講稿。
「既然知道我們通常會罵你哪些話,為何你還不肯改一改?」對她,他總有管教不動的無力感。
「如此一來才有人增加你們的生活情趣,以免你們死於無聊呀!」反正她永遠找得到台詞說。
上藥完畢!她收拾好醫療箱,從口袋裡掏出一片飛壘口香糖拋進嘴裡嚼了起來。
腦袋真的好痛!沒想到他們當真會這麼狠心,眼睜睜看著她摔在地上。
方才瘟生抱著「昏迷」的她離開時,峰哥甚至猶有過之地湊到她耳邊嘀咕:「暈倒的角度沒有算對,如果再往左側方傾斜二十度,跌在碎玻璃上,效果會更加驚人。」聽聽看,多麼狠心的臭男人!虧她險些為了他被壞人痛扁,他居然恩將仇報!若非他的下一句:「叫歐陽來找我,他委託的案子有眉目了。別讓溫道安曉得。」她可能會跳起來翻臉。
有眉目了,好消息!不過,似乎大家都希望把瘟生隔絕在情報網之外。可見這位大爺做人滿失敗的。
「對了,」她接過他遞上來的熱茶。眼神中滿溢著崇拜。「閣下打架技術之高明,超乎小女子的想像,請問您學自何方高人?」
「我每天晚上打女人練出來的,你想不想見識一下?」他打從見到她開始一直光火到現在。這輩子還沒氣得如此久過,今天終於為她破了記錄。
「我不相信你敢打我。」她吹出一個大泡泡。平常在他面前吊兒郎當慣了,實在無法勉強自己怕他。
「不信?」他漸漸斂去臉上熊熊焚燒的怒焰,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思熟慮的眼神。
她開始感到惴惴不安了。他這副準備算計某個人的邪惡表情挺眼熟的,依稀……就和那天他強吻她的表情一樣。
他想幹什麼?
「無論你在想什麼,我醜話說在前頭,你別想輕舉妄動。」她返到沙發後面,小心翼翼地觀察敵情。
他突然露齒一笑,整齊的白牙齒看起來與鯊魚像得不能再像。
「你何時看過我輕舉妄動來著?」他悠哉游哉地端起茶杯。
那倒是沒錯,瘟生做每件事之前都經過詳細周延的計劃,恐怕連「輕舉妄動」四個字怎麼寫都不知道──正因如此,她才感到忌憚。誰曉得他的心眼裡盤算著哪些鬼念頭,還是溜之大吉為妙。
「啊!已經十點了,好晚哦!我得趕快回家,免得姊姊又問東問西。再見!」她盯住沙發上悠然品茗的男子,謹慎地,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朝門口移動。
距離大門只剩兩公尺……他會不會撲上來……一公尺……他不致這麼慾火難耐吧…
…半公尺,就快到了……順利抵達!
還好嘛!她還以為他會突然變成狼人咧!
「BYE!BYE!」她迫不及待地閃出門外,反手掩上雕花銅門。
涼沁心脾的夜風吹拂著紅熱的臉頰。嗯,感覺上頗像打贏了一仗。不過,他為什麼沒有留住她呢?亂沒面子的,彷彿自個兒自作多情似的。
她咕咕噥噥的,挨著路燈底座坐下來,等候空計程車。早知剛才就不該把她姊夫的車留在圓山前面,搭瘟生的車回來,害她現在缺乏交通工具可用。
在夏末初秋的涼夜中苦候了三十分鐘後,她終於極端不情願地承認自己實在很笨。
放眼望去,這一帶全是高級的住宅社區。哪個計程車司機會神經病發作跑來私人住宅區裡兜生意?她可能等到天亮,眼睛望穿了也沒用。
那,現在該如何是好?她決定找個公用電話叫無線電計程車。結果前後左右繞了一圈,所有電話全是插卡式的。
電信局到底是怎麼辦事的?居然連最基本的「便民」都做不到。
好吧!唯今之計只有掉頭回瘟生家裡借電話。如果他肯借車那當然更好。
她重新踏上適才落荒而逃的庭院,步步為營地扭開銅門把手。才剛踩上長毛地毯,眼角驀地瞥見他依然端坐在沙發中,四平八穩的坐姿動也不動的。
「呃,嗨!我回來了!」哪有人隔了半個小時仍然保持同樣的姿勢?難不成他老化成雕像了?否則便是……他料定了她非回來不可。「溫先生,這個……方不方便借個電話?」
他淺啜一口冷茶,一徑以莫測高深的溫和笑容瞄覷著她,瞄得她頭皮發麻。
「你打算付出多少代價?」他突然開口出聲,嚇得她差點跳起來。
「什麼意思?」不知怎地,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以往一直覺得他的身材高高瘦瘦的,不像歐陽大哥的大塊頭,容易給人家居高臨下的威脅感,現在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
「對你而言,任何事情都有一定的價碼,都可以索求代價。」他緩步踱到她面前,俯身以鼻尖觸著她的鼻尖,溫和的語氣與脅迫性的肢體語言形成強烈的對比。「我很好奇,今晚你打算付出多少代價來借用我的電話?」
他濡潤濕熱的氣息吹拂她的臉頰,她下意識退開一步,想拉開彼此的距離,驀地發現背脊已經抵住銅門,無路可退了。
「我……呃,可以付你雙倍的代價……」她囁嚅提議道。「一分鐘兩塊錢?」
他低低笑了出來,她胸口的小鹿被他笑得七上八下。
「琳琳?」他的鼻尖埋進她鬢際,深深吸進她清新幽渺的女性香澤。
「做……做什麼?」他為什麼要靠得這麼近?她只要微微往前一公分,就可以埋進他的頸窩……
「今晚我已經放過你一次了。」修長的食指頂高她的下顎。「是你自己回頭跑進來的。」
她的脊樑骨霎時冒出冷汗。
「我……」她吞一下口水。「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才怪!再呆的人也看得出來今晚她八成「名節不保」了。他眸心射出來的灼熱光芒足以融化她的四肢百骸,其中清清楚楚的意圖,即使瞎子都感覺得到。
她驀然領悟,今晚犯下的最大錯誤,既非誤以為他沒有威脅性,也不是呆呆在涼夜中等候半個小時──而是第二度踏入他的巢穴。
她快速忖著該如何讓自己脫離現今的「險惡局勢」。
「溫大哥,」她嬌喚,軟綿綿的身軀偎進他懷裡。「人家好累哦!好想休息了,你不要再和人家胡鬧了,好不好?」
「好。」他微微一笑,牽起她的小手。「我帶你回房裡休息。」
好機會!她猛然推開他,回身打開門,正要飛奔出去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的雙腳騰空了,接著整個世界一陣天旋地轉,她已經被他扛在肩膀上,朝著主臥室邁去。
「臭瘟生!放開我,放我下來!聽見沒有?」她死命地踹他、捶他、踢他,然而這些連續動作只是令他的步伐不穩,卻沒有帶來任何實質上的成效。
他輕鬆自如地扛著她上樓、進房。
「哎唷!」她重重地摔進彈簧床軟墊內,五臟六腑轉了一圈。「你究意想幹什麼?使強的?」
他挑了挑眉峰。「基本上,我對暴力傾向的『合併方式』並不特別擅長,不過如果你堅持,我想我也很樂意配合。」
一個會風流調笑的溫道安?若在以前,打死硯琳她也想像不到,然而,這確實是正在她眼前發生的事。
而且,他並未否認他的企圖。
「你……真的……想硬來?」艷色紅霞無可避免地染上她的容顏。
「你對我的『能力』感到懷疑?」他溫柔地覆壓在她身上。「還是──你不想?」
她不答,彆扭地玩著他的鈕扣。
怎麼會不想?
被他吻也吻過了,摸也摸過了,甚至看也看過了,芳心多多少少有了幾分明白。相識八年,他也算是看著她由青澀少女步入年輕女人的領域,兩人對彼此的瞭解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自何時起!心中開始進駐他的影子?可能從初見的那一瞬間吧!以往懵懂無知,一直以兄長或「客戶」的身份來看待他!其實心智成熟之後早就明白,若非因為他,這些年來,又怎麼會無心於其他對她表示好感的異性?
至於適才的掙扎,或許真的帶著幾分像征性質吧!
她迎上他漸漸斂去笑意的深邃眼眸,胸口突然盈滿了慌措,接下來該如何做?迎合他?推開他?
輕輕閉下眼睛,再度張開,眼中所見卻不再是他散出熱力的瞳眸,而是他墨黑的濃髮。那雙煨燙的唇,不知何時,已然貼上她的頸項……
隨著羅衫緩緩褪去,心跳的速度益發狂熾。當兩具裸裎以對的軀體密切貼合之際,她倏然明白──
其實,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便已替兩人做好了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