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凌淑芬
「記住,別在溫道安面前多嘴多舌。」他就怕她為了賺錢,不惜販賣情報。
「安啦!」未免太不信任她了。天知道她也有好幾天沒見到瘟生,他以為成天面對自己的債主很好玩嗎?──「堵嘴費七百兩銀子,速速奉上。」
又是錢!
他把皮夾扔給她。幸好這討債鬼多少講點商業道德,一旦拿了錢就真的守口如瓶。
「我去公寓接瑋瑋回來,你去洗米煮飯,我們馬上回來。」語氣實在像透了吩咐鐘點女傭。
雖然她自願當煮飯婆,他可也沒必要擺出頤指氣使的態度吧?決定了,今晚煮什錦面,因為辛雲開先生最討厭吃麵!
★★★
墨瑋特地等到五點鐘工人下工後才回公寓裡視察光景。二十坪的小公寓原本就不夠寬敞,加上施工期間的混亂,更使得她每次回頭就會撞上身後亦步亦趨的謝見之。
「謝,我可以招計程車或叫歐陽來接我,不必麻煩你專裎送我回去。」對他的執著她雖然感動,卻無可奈何。
從雲開回國後,她盡可能迴避謝見之,因為雲開的醋勁一旦發作起來可是相當驚人的。最重要的是,她既然無法給謝見之他想要的,索性連友誼之情也降到最低。畢竟拒絕比拖延更慈悲。不料週六下午回公司加班終究還是遇上了他。
「一點也不麻煩。」謝見之替她挑出發中的木屑,溫柔的目光彷彿欲沁出水來。「你住在他那裡習不習慣?他──對你好嗎?」
「嗯。」她頷首。
雲開對她很好,謝見之對她很好,江峰對她很好,溫道安也對她很好。有些人的「好」她可以回之以同樣的情,有些則不行。
「為何你硬是認定了他?」謝見之百思不得其解。辛雲開對與墨瑋的感情,他自認全做得到,甚至可以付出更多,然而長達八年的朝夕相處、噓寒問暖卻依然攻佔不下她
的心。
「謝……」她歎息。
該怎麼說呢?有時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比雲開對她好的人並不是沒有,偏偏她死心眼愛定了他。或許,是天生的性染色體作祟吧!自己的性格屬於老式女人的古典脾氣,一旦愛上某個人,除非天變地變,否則總是跟到底。
「謝,我真的很抱歉,請你別再對我抱持希望。我承受不起,真的承受不起。」明澈的美眸中洋溢著濃濃的愧疚。
兩人靜靜對視著、對視著,同時希望對方先軟下陣線,撤退一步。
寧謐的公寓內,空氣對流的聲音清晰可聞。
「你知道嗎?」再度開口時,他的嗓音比往常瘖啞幾分。「倘若我無法得到你的心,好歹也要得到你的愧疚,唯有如此,我才能常存於你的記憶中,不被遺忘。」他輕輕擁住她,眷戀著這份短暫的溫柔。
他承認自己的感情很自私,但,即便是在她心中佔有一席微不足道的角落,也好過花落水無痕。
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
便連天涯地角亦有窮極之時,何計他的相思無止無盡?
她從他懷中抬頭,本擬強裝出笑靨勸說他,笑至櫻唇,卻成顰眉。
欲笑還顰,最斷人腸。墨瑋呀墨瑋,何故這般試煉我?
他輕歎,臉頰貼住她的髮鬢。
「打擾了。」玄關處,雲開陰沉的嗓音飄蕩而來。兩人側頭,迎上他嚴苛的凝視。
墨瑋並不感到驚慌失措,因為她自問沒有做錯什麼。
「謝,歐陽來接我了。」她溫柔鎮定地退出他臂彎。
「他來接你,所以我該退場,是不是?」謝見之淡掃他一眼,語氣中藏不住落寞。
雲開依舊面不改色,莫測高深的眼瞳令人猜想不透。他朝她伸出手,卻不主動走向他們。
「瑋瑋,該走了。」
她毫不遲疑地走向他。邁開步伐的那一剎那,腰間驀然產生瞬間的壓力,謝見之隨即鬆開她,怔怔望著她走去。
可能便是因為那一刻他的不捨和流連吧!跨出大門之際,她不由自主地,回眸看他一眼……
她為什麼回頭看他?
驅車回家的路上,兩人沿途無話,雲開逕自迴旋於磨人的思維中。
原本他對墨瑋的愛極有把握,以為八年的時空和距離分隔並未形成任何問題。而且自他回國之後,兩人毫無適應困難地重續起前緣。直至後來,潛伏的問題一一浮現,適才的情景更令他篤定的念頭遭到威脅。
終於明白兩心之間最深的憂懼是什麼!他們都對這段情緣缺乏安全感,害怕再度失去彼此。
他忍不住想到,在他去國期間,終究是謝見之一路伴她走過來,經歷過無數風雨。
有沒有可能,即使是一點一滴的可能,瑋瑋的心中其實早已存有謝見之的影子,只不過連她自己也沒有發覺?
他不禁為這個可能性而驚懾。
她為何回頭看「他」?
★★★
不是她愛說,這種日子再過下去,她遲早會窒息而死。
最近家裡陰陽怪氣的,老姊和歐陽大哥生疏客氣得近似主客關係,連帶讓她這個寄宿主也不敢太大聲喧嘩,處處小心翼翼的,好像走入地雷區。
到了第四天晚上,硯琳實在受不了了,乾脆拿起雲開的車鑰匙跑出去兜風。
她把車子停在圓山飯店前欣賞夜景,忽然憶起峰哥最近在士林夜市投資了家民歌西餐廳,既然她不趕時間,索性散步過去看看。
來到餐廳附近,打老遠便聽見裡頭亂哄哄的。左右的小攤販全避得遠遠的,生怕被颱風尾掃到。
「杜小姐,」向來跟在江峰身旁的小率先發現她。「今天怎麼有空過來?」他眉毛全揪在一起,似乎不太開心看見她。
「怎麼回事?有人來踢館?」裡頭傳出好幾個男人的叫罵聲,倘若這些人就是峰哥新聘來的民歌手,他的餐廳顯然非關門大吉不可。
「以前的老闆贏了錢,想再把餐廳買回去開柏青哥,峰哥不肯答應,對方就帶幾個狠角色來鬧場。」小憂心忡忡地勸她。「你來得不是時候,待會兒倘若一言不合打起來,我們這幫人皮厚骨粗,挨個兩三拳不打緊,你嬌滴滴的女孩兒家可承受不起。先回去吧!」
那怎麼行?峰哥平常待她們姊妹不薄,遇上這等緊急情況,她當然不可以躲起來當縮頭烏龜。
「我幫你們報警。」一溜煙鑽往門外。
「不行不行!」小連忙把她拉回來。「警察一來,事情就真的鬧大了。你先回家
去!這裡交給峰哥處理就成了。」
纏夾半天,還是想叫她當縮頭烏龜!莽撞衝動的天性霎時在她體內爆發,她猛然推開小往餐廳裡頭鑽,在人群中七拐八彎,瞬間溜進雙方「王見王」的心臟地帶。
小心頭發急,正要跟進去捉她出來,驀地又被人推開來,再度直起身子時,只來得及望見一個瘦瘦高高的身影步著硯琳的後塵闖進去。
「大龍,這幾年來我已經不太管事,咱們倆井水不犯河水,你何苦來踢我的場子?」江峰透過香煙雲霧打量多年來的死對頭。
「操!當初如果知道這間店會落在你手中,我死也不會頂出去。」大龍的身材並不高大,體格卻比江峰魁梧幾分,陰狠的表情一見即知不是什麼善類。
「落在誰手上有何分別?你沒錢,我有錢,店面的契約是我合法買下來的,你憑什麼討回去?」
「少囉嗦!」大龍提起一個皮箱,砰通摔在圓木桌上。「裡面有兩千五百萬,我要把店面收回來。」
「開玩笑!」江峰懶洋洋彈了彈煙灰,對那箱巨款看也不看一眼。「我花了心血裝修好的店面,你說收回去就收回去?」
「不然你想怎樣?」大龍的巨掌重重拍向桌子。
江峰正待反唇相稽,眼角餘光忽爾瞥見己方人海中的嬌秀面容。
硯琳?該死!
「阿陳,」他低喚,身旁小弟立刻附耳過來。「誰准杜小姐進來的?把她帶開!」
阿陳瞄見硯琳的臉蛋,也嚇了一跳,轉頭擠出人牆外奉命行事去了。
硯琳仗著身材比周圍的男人矮小,隱在人群中觀察得正起勁,冷不防被人老鷹捉小雞般從領口拎起來,提到牆角。
「喂!」滿腔的狠話臨到嘴邊,迎上溫道安凝肅的峻目後化為一句愕然。「怎麼是你?」
第一次看見瘟生的表情這麼醜,活像誰欠了他幾十萬沒還似的。
「走!」他一副想海K某人的樣子。「回去再和你算帳。」
看來這個債務人就是她了。
「等一下!」她的腳跟釘在地上,寧死不肯屈從於惡勢力之下,偏偏他的蠻力更勝一籌,無視於她的反抗硬是往前闖。「我要留下來,峰哥有麻煩──」
「放開她!」第三束聲音加入戰局,一記右鉤拳朝溫道安猛揮過來。
硯琳眼前閃過幾道影子,根本來不及看清楚過程。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轉了一圈,等她再度轉回正面時,結局已經揭曉──溫道安改用左手扣住她,騰出來的右手此刻停留在阿陳的脖子上。阿陳被他頂在牆邊,張大嘴巴想吸點空氣進入肺部,臉孔因為呼吸困難而脹成暗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