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凌淑芬
她舀起一瓢清水,沖刷掉黏膩膩的臭汗、灰土,終於呼出今天之內第一口滿足的氣息。
美中不足的是,缺少了一些熏香潔淨的香粉或花瓣。
以及她的煉墜子!
潤玉搓洗的小手滑到胸脯,驀地停住了。
「我的項鏈!」她壓抑地驚呼。
那條隨身不離的玉墜子不見了。
何時發生的事她為何沒發覺?
四年多來,這塊玉墜來自於那位不知名的黑衣人,她簡直視如己命。倒不是黑衣人對她而言有多麼重要,而是,這條玉煉代表她生命中頭一回的小小冒險、唯一僅有的出軌和刺激,它的紀念意義大於玉石本身的價值,她不能輕易失去它。
「到底掉在哪裡了?」她驚慌失措。「我們被囚擄的第一天,墜子還垂在原位的。」
潤玉隨即想起來,自從撒可爾的營帳癱塌那天起,她就記不得自己曾檢察過玉墜。
那天兩人拉扯糾纏的途中,一定是掉在撒克爾的營帳裡了。撒克爾若不慎拾獲玉珮,必定會開始懷疑它為何會存在,倘若他逐一追究下來,難保不會懷疑到她頭上,造成她暴露身份的危險。
一個尋常小男孩是不可能擁有質地如此精純的玉珮的。
她必須將它找回來!
潤玉來不及拭乾玉體,匆匆將外衣往身上一裹,立刻溜向主營帳的方位。
月色已經深重。
除了往返巡視的守衛之外,整片營地大都陷入寂靜,偶爾有幾處帳營傳出零星的吆喝,顯示裡頭的棲宿者正在小玩幾把骰子。
由於衣冠凌亂,她盡量挑撿營帳的陰影處行走。
「喂!」一位守兵察覺她偷偷摸摸的步伐,突然發聲喝住她。
「唔……」她隨手比劃了一陣。
守兵大半部分瞧不懂,不過瞧在她小小一丁點,同伴的性命又掌握在他們手中,諒她也做不出什麼大膽的冒犯之舉,警戒心自然降低了。
「走走走!快去睡覺。」
她謙卑地鞠躬哈腰,直到守兵離開自己的視線,才敢繼續埋頭前進。
撒克爾新修復搭好的牛皮帳赫然在望。
潤玉潛進帳幕口,左右觀望了一下,確定沒人瞧見她的行蹤,深深呼吸了一下,壯起膽子溜進去。
兩片布幕才剛在身後合攏,一陣濃烈撲鼻的酒味猛猛灌向她的鼻端。
「咳……咳咳……」她抑止不住地輕嗽起來。
幕帳內並未掌燈,一眼望進去,只有全然的黑暗和異樣的寧靜。
怦怦、怦怦、怦怦……
絕對岑寂中。唯有她的心房激烈地敲動胸腔。怦怦、怦怦……
漸次地,從她對面約莫五尺遠的地方,也就是床榻擺設之處,響起均勻而綿長的鼾息。
難怪撒克爾今晚這麼早安歇。看樣子回帳前飲了不少穿腸酒汁。
潤玉稍稍平穩下來。
他睡得越沉,於她越有利。
快快動手找回失物要緊。
為了不驚醒沉眠中的戰士,她盡量躡手躡腳。
營帳靠外側的地區陳放了幾張矮凳,和一張搭配的厚重木桌。她趴跪下來,一一搜尋過傢俱附近的地面。
沒有找到!
「好……」撒克爾忽然翻了個身。「好酒!」接著咕噥出莫名其妙的番話。
嚇死人了!潤玉緊緊固定住四肢龜爬的動作。
他醒了嗎?
好像沒有,只不過嚷嚷一些夢囈而已!還好!
潤玉舒緩了長憋的氣息,繼續工作。
搜索完外側的區域,玉墜子依然不見蹤影。她在漆黑中打量一下情勢。回思昨天兩人糾纏的時刻,她的地理位置接近哪一帶。
將腦底潛藏的記憶喚出來之後,答案呼之欲出。
床!
那天撒克爾將她從床側的支撐柱子扯開,她才藏縮到外側來,因此玉墜子最有可能跌落的地方是床榻附近。
天哪!高難度。只要想到自己必須偷偷溜到這頭睡獅的身邊作怪,她的雞皮疙瘩登時浮了出來。
沉睡中的撒克爾依然餘威猶存,她不敢到太歲頭上動土。
「嗯!」撒克爾又翻了趟身子,這回,他的臉容轉向內側。
宮潤玉呀宮潤玉,今晚再不動手找出來,以後若想等到他第二度喝醉的大好機會,可不曉得要期盼到何年何月,她嚥了口唾沫,上了!
四腳並用地爬到撒克爾床側,她悄悄探出偵測的雙手,暗暗摸索。
頭頂上起窸窸嗦萃的翻響,彷彿他睡得並不安穩。潤玉僵住動作,直到異聲止息。
他醒了嗎?她小心翼翼地抬頭,偵察敵情。
「喝!」驀不期然,兩隻盈盈迸出亮光的眼眸對上她的焦點。
他、他、他被吵醒了。
潤玉兩腿霎時頹軟。甭提逃了,連站也站不直。怎麼辦?她的身份暴露了。哥哥,永別了……
「你……是誰?」他的咬音有點大舌頭,卻不失警覺。
兩隻大手突然攔腰撩起她。潤玉微張著唇缺乏反應,已經嚇呆了。
「女人?」他含含糊糊地訝問。「妳是誰?--嗝,怎麼進來的?誰讓妳溜進我--嗝--我的帳房?」
「我……我……」潤玉的柔音發顫。
他似乎還沒認出她。
「我明白了。」撒克爾醺醉的眼突然一亮,沙啞的低笑聲漸漸盈滿兩人之間的氛圍。「是不是噶利罕派你來的--那小子!真有他的!我明明告訴過他別麻煩了,他還是有法子從這塊不毛之地挖出一位粉嫩嫩的姑娘。」
「呃,是。」她含混地應付過去。
現在可以肯定了,撒克爾確實沒有認出她。
不妨順著他的誤認演下去,伺機脫身。
奇怪的是,他低暗的笑音卻如同醇酒一般,厚厚重重地,有著化不開的濃馥,聽起來令人莫名地感到熏熏然,有些頭重腳輕……
「既然人都送到我跟前來了,似乎也不好意思不要。」撒克爾瞇著醉眼喃喃自語。
「我……我不是……」她倏然明白撒克爾將她誤認為什麼女子了。
「噓!別說話。」
眼前一陣天旋地轉,下一瞬間,潤玉發覺背脊已四平八穩地癱平在鋪蓋上,上方則壓躺著他沉重的體型。
天!他袒裸著身子。
羞煞人的認知完全激發出她畏懼的性格。
「不不,你誤會了,我不是……」不是來陪寢的!
她的聲明卻得不到出口的機會。
一雙灼燒的唇,準確無誤地對上她的紅潤,也封緘住所有抗辯的言語。
「唔……別……」她努力扭動著頸項,企圖突破他的封鎖。
「噓,別怕……」他溫柔的呢喃移向她的耳際。「我不會傷了妳的……別害怕。」
他的唇沿著柔細的臉頰,滑向她耳垂。
潤玉蒙隴地倒抽一口氣,感覺到秀氣的耳朵被他溫熱地舔舐、輕咬著。
難以擋御的酥麻感從他游移過的端點輻散出來,佔據了她四肢百骸。
這是怎麼回事?她為何覺得渾身無力?莫非--莫非是中了他的暗毒?
「你好瘦……」不老實的糙手溜過她的胸脯,在她來不及回神之前,已經撥開微濕的衣襟,滑進她毫無遮掩的裡側。
「別……別……」她昏昏亂亂的,不曉得自己究竟該抗拒什麼。
沁著酒氣的熱唇再度移回她的櫻桃小口。
一定是因為酒氣的緣故,她的腦中才會如此軟癱,眼前彷彿罩了一層薄霧,世界在轉瞬間形成虛幻的倒影,一點兒也不真實……
他。居然不臭。渾身渙散的酒氣被他的體熱這麼一蒸騰,竟然相當好聞,一點也不污穢或令她不適。
啊!不行,她覺得好奇怪--好像全身都快化掉了。是因為身上的他太沉重的原因嗎?
「妳這樣嬌弱--別害怕,我會很溫柔地對待妳……」
朦朧昏暗的營帳,不斷輕響著他含糊的囈喃和保證……
※※※
該死!
「我的頭……」撒克爾癱平在鋪榻上呻吟。
要命!他的腦殼裡彷彿有一整隊軍營在操兵演練。
噢!好痛!臨睡前的景像一點一滴滲透他的腦海。
都怪噶利罕那傢伙!沒事老把「慾求不滿」掛在嘴巴上嚷嚷,還自責個半死,認為自己沒有盡到「滿足老大各種需求」的神聖使命。可是荒野邊陲要為他崇敬的老大撒克爾找一個姑娘終究不太容易。好人家的黃花閨女撒克爾不願意玷污,掛紅牌營生的妓婦又老早遷居他鄉賺錢了。沒法子,為了避免他深受本欲之苦,噶利罕乾脆打了兩罐精純美酒,夥同幾位小兵早早將他灌醉了事。
這下可好。天色大亮,而撒克爾的頭顱也脹大得如同高懸的日陽。
他快暈倒了……
「老大!」說曹操、曹操到。噶利罕三步兩步刮進他的帳內,模樣神情氣爽得令人生氣。
「幹麼?」他睜開一隻泛著血絲的眼眸悶吼。
「老大,日頭已經照上崑崙山了,你怎麼還沒起身……」噶利罕瞄見他敞在罩毯外的裸軀,聲音夏然而止。
「出去!我待會兒再找你算帳。」宿醉中的撒克爾向來情緒惡劣。
「老大,妳--的臂膀--」噶利罕疑惑地打量他上臂的抓痕。
雖然不太可能,但那幾道血痕實在像透了……「那種」情況所造成的抓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