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林如是
「說我不在。」亞歷山大連頭都沒回,雙手插進褲袋,逕往樓上走去。
艾利和維納斯對看一眼,朝她扮個鬼臉,聳肩說:「八成又吵架了。」然後對著話筒說:「對不起,艾琳娜,亞歷還沒有回來。你要不要留個話?」
維納斯起身把盤子和刀又放進洗碗機裡,聽艾利又說:「要他回來打電話給你是不是?好的,我知道了。再見。」
「真受不了!這兩個人怎麼老吵架?」艾利邊抱怨邊啪啦地往樓上跑去!咚咚地用力敲打亞歷山大的房門,扯著喉嚨喊說:「亞歷,艾琳娜要你回電話給她!」
「吵死了!」亞歷山大猛然打開門,凶了艾利一聲。不巧維納斯剛好走上樓來,他索性站在門邊,雙手交叉在胸前,一臉盛氣地瞅著她。
兩個人的房間一個在東、一個在西,剛好各在走廊的底端。維納斯瞥他一眼,並沒開口,背對著他走回自己的房間。
她的背影顯得有些倔強,卻不是那麼沉默。亞歷山大低著眉、低低地瞅著她,發現一種存在似的注意力不自覺地有了焦點,被她的人緊緊揪著。
他蹙蹙眉,將自己關進房間。他還是覺得不太舒服,覺得被冒犯──對於他不情願的事,他不會輕易妥協。
這個晚上,真叫他輾轉難眠;每當他一閉上眼,眼前就浮起那個維納斯張大著嘴巴很努力地將薯泥往嘴裡塞的情景,且那雙烏透的眼睛還一點都不難為情地瞪著他瞧,不僅理直氣壯,還挺霸的。
「DAMN!」他低咒一聲,霍地掀開被單,坐了起來。一整晚他被腦中那些影像攪擾地煩躁透了。他甩甩頭,開了門出去。他需要一些冰涼的東西冷卻他的煩躁。
廊上僅有一點微末的燭光,有些暗。不過,他的視力很好,一雙灰藍的眼珠在黑暗中顯得透亮。他走下樓,從廚房倒了一杯水上來,邊走邊喝,透過透明的玻璃杯,那樣不防地,竟不意看到維納斯站在浴室門前。她背抵著門,一隻手撫著肚子,一副虛脫了的表情。
他停下腳步,深沉地看著她。只見她重重吐了一口氣,拖著狼狽的腳步慢慢踱回房間。
他在廊上站了一會,望著她掩閉的房門,若有所思地。
☆☆☆
第二天一早,艾利旋風似的衝向浴室,發現門鎖著,尿急地猛捶著門叫說:「亞歷!又是你!請你動作快點好不好?我急死了──哎呀!」話說著,等不住了,一溜煙地往樓下奔去,幾乎和剛從浴室出來的泰德撞個滿懷。
「怎麼了?這麼急!」泰德隨口問道。
艾利人已經衝進浴廁了,又採出頭來,急聲抱怨說:「爹地,你說說亞歷好嗎?他老是佔著浴室不出來,很煩的,他知不知道!?」說完「碰」的一聲,急忙把門關起來。
泰德笑著搖搖頭,似乎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我走了。」他提起公事包,朝空氣喊了」聲。
車子才剛駛出車庫,卻見亞歷山大慢跑著進庭院。他打開車窗,探出頭說:「亞歷!你在這兒啊!怎麼艾利說……」
「怎麼了?」亞歷山大停下腳步;狐疑地看著他父親,一邊用手臂擦著滿頭的汗。
「沒什麼。只是艾利又在抱怨你佔用浴室的時間太長了。那小鬼真是的,愈來愈毛躁了。」
亞歷山大沒答腔,思索著什麼似的,目光深了幾分。
「那我走了。」泰德擺個手。
「爸──」亞歷山大突然出聲攔住他。「我們每天都吃薯泥、生菜、雞肉牛肉的,吃久也膩。我想換個口味,請班奈太太準備一些中國式的料理,你覺得怎樣?」
「好啊,反正我也挺喜歡中國菜的。」泰德沒什麼意見,倒有一絲納悶。「不過,你不是很討厭中國菜嗎?嫌它太油膩,怎麼.……」
「我想換個不一樣的口味。每天淨吃那些,再好吃也會膩。」亞歷山大三言兩語把泰德的疑問擋了回去。即使是對自己的父親,他也沒有習慣把事情交代得太清楚。
上了二樓,恰巧維納斯正從浴室出來,一邊還摸著肚子、吐著氣。兩人對看了一眼。維納斯表情怪怪的,隨即又進入浴室裡。他站在外頭等,等得不耐煩。隔一會,維納斯總算開了門,撞見他,腳步剛踏出去,又縮了回去。他面無表情,尾隨她進去。
「你想做什麼?蘭姆提斯,你大沒禮貌了,我還在裡頭呢!」她窘透了,紅著臉大叫起來。浴廁裡瀰漫著一些味道還沒散,更加深她的難堪。
亞歷山大默不作聲,冷靜地察看馬桶幾眼。
她簡直難堪死了,衝到馬桶前,擋住他,紅著臉,帶一些情急之下的口吃叫說:「你……你到底想……想做什麼!?」
這個人──他該不會是特地進來檢查她的排泄物的吧!?她連續一個禮拜都瀉肚子,情況實在很狼狽。
「我看你的消化情況似乎不太好。昨天晚上也瀉肚子了對不對?」亞歷山大冷冷地望著她,平靜得根本若無其事的口吻。
「你──」維納斯又驚、又窘、又難堪。他都看見了;不僅如此,他還當真是進來檢查她的排泄物。
「你這個……這個人……」她的臉簡直紅得熟透,結結巴巴地,完全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你應該早點說的。忍著不說只是讓自己多受罪。」亞歷山大一副就事論事的口吻。
「說了又能怎麼樣?」維納斯忍不住一股氣,語氣有些沖。說了她的腸胃就能自動適應他們那些沒文化又沒營養的薯條、炸雞和半生不熟的垃圾食物嗎?她應該就事論事的,只是她實在受不了他那種傲慢的態度。
「不怎麼樣。但你不說,對你一定沒好處。」
他的話其實一點也沒錯。怛……維納斯皺眉瞪著他,眸底幾乎要起火花。浴廁狹小的空間氣流窒礙不通,幾乎要令她呼吸困難。她大力吸著氣,卻只覺得滿腔的混濁。
「你不想麻煩別人是好的。但該開口的時候就該開口,再說這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還是那一副若無其事的口吻。
維納斯莫名地又徘紅起臉,彷彿又聞到那碳水化合物作用後的味道。如果換個時間、換個地點聽到這些話,她或許會感激他。但現在,時間不對,地點更糟糕,他的若無其事只是讓她覺得更加窘迫難堪。
「這麼說,我是否應該謝謝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話說到」半,該死的,她的肚子又絞痛起來。
光看她皺眉的樣子,亞歷山大就猜出約莫是怎麼回事。他跨開長腿走出浴室,臨帶上門前,卻竟回頭說:「對了,為了避免水分流失太多,上完廁所後,最好多喝點水。」
他的態度是那麼正經,表情是那麼認真,絲毫不讓人以為他是在開玩笑。可是──維納斯窘困難堪地摔上門。真的!她一點都不感謝他,甚至還有一點氣懣──該死的!肚子裡大腸、小腸又絞得痛成一塊。她呻吟了一聲,後悔起當初決定來這個陌生的他鄉了。
真是的!她不該忘了隨身帶一瓶征露丸的。
☆☆☆
那個高大挺拔、長得相當迷人、表情卻有些內斂的南美男孩對她點頭微笑的時候!她正轉頭看著公佈欄的分班表。他擠到她身邊,高大的身材幾乎可以完全將她籠罩。她抬頭對他笑了一下,說了聲「嗨」。
「嗨。」男孩也回笑一聲。說「男孩」其實不太正確,看他的樣子二十三、四歲都有了吧,曬了一身均勻漂亮的麥褐色肌膚,白白的牙齒,讓人很有好感。「在哪一班?」
「喏──」她指著第四級的那張班表,順手指了自己的名字。
「維納斯」他低聲念出了她的名字,像是在確認。然後修長的手指往上頭一點,說:「我在這裡。」
安東尼.湯瑪斯。高她兩級,那是最高階段的班級了。
「中午一起吃飯好嗎?」兩班教室就在隔壁,兩個人很自然地並肩走在一起。
「好啊。」維納斯想也沒想就點頭,答應得很乾脆。反正都是要吃飯的,兩個一塊吃熱鬧一些。
到了教室,兩個人揮個手,各自走進自己的教室。
一個上午很快就過去了。課程不算太艱深。那些東西其實以前在學校時她都學過了,現在只是算複習。她吃虧在字彙懂得太少,又不習慣這個語言,一旦對方辟哩啪啦說話的速度像連珠炮的話,她就沒轍了。
吃飯的時候,人好多,學校自助餐廳簡直就像大菜場一般,吵得不得了。她費了一番力氣才擠出人牆。安東尼先找到她,替她端了餐盤到桌位。他預先為她留了一個位置,看來倒真的把先前說的話放在心上,誠心要和她一起吃午飯。
「沒想到這麼多人!」她吁了口氣。真沒想到連吃頓飯都要費那麼大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