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李葳
認識她之後,她幾乎顛覆了所有他對女人家的看法……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令人束手無策的姑娘?
起初以為自己看到小仙女的他,到楊府才三日就已經徹底地對她印象改觀,她絕非什麼「仙女」,仙女該是更溫柔、可人的,而她卻是活生生的麻煩!
她不是任性,卻很率性而為。
她不是驕縱,卻太過放縱。
她不是蠻不講理,卻只講她獨有的一套讓人聽不懂的大道理。
坦白說,秦武明相信自己認識她這短短五年,已經足以讓他對「女子」敬而遠之,再也不敢領教這種他無法與之抗衡的奇特族類。
這婚宴與其說是慶祝他成婚,他倒真想為自己擺脫了楊家總管的職位,再也不必伺候那位令他極端苦惱的楊家千金,而大喝它三杯。
那位邵公子看來是個聰明人,應該比他懂得如何應付小姐,只盼她到了夫家能改改脾氣,千萬不要再專門做些教人哭笑不得的奇事就好。秦武明默默地想著:唯一令人擔心的是,那位邵公子有許多不好的傳聞,有人說他風流成性,有人說他是專門玩弄姑娘的負心漢,不過既然娶了小姐,應該就會專心對小姐一人好吧?
要是小姐過得不快樂的話,那我……
搖搖頭,把這陰暗的念頭甩到一邊去,武明不願深想,他能為楊家小姐做的都已經做了,其餘的他想再多也不過是空想。
「太夫人好!」
場子裡起了陣陣騷動,驚醒沉思中的武明,他連忙起身說:「太夫人,您怎麼來了?」
拄著根銀色龍頭枴杖,在丫鬟的攙扶下,徐徐走入酒席間的白髮老婦,行止間流露出不凡的威儀,她點頭說:「大家不必多禮,坐吧!我只是來同前總管道聲喜的。秦總管,恭喜你了,成婚是人生中最重要的大事,要好好地傳宗接代,生養出能為家國貢獻力量的好兒女。」
「多謝太夫人,五郎會銘記在心。」拱起手,他畢恭畢敬的低頭說。
「你也不必太緊張,我知道我這把老骨頭來這兒,會讓大家掃興,所以也不會久留的。這五年來辛苦你了,我那不孝的傻兒子丟下老母,讓我白髮人送黑髮人,要不是看在他還懂得替我們楊家找個像你這麼可靠的人來守著,老身說什麼也要下黃泉去把他拉回來。」充滿智能精光的雙眸淡淡地掃視過秦武明後,接著又說:「我和我兒子都欠你一筆。」
「哪裡,秦某人不敢當。有楊恩公提拔,秦某才有今日。我只不過是知恩圖報,哪裡承受得起您這聲欠呢?請別折煞秦某了,太夫人。」
「還是一樣這麼耿直。聽說你明兒一早就要回軍營了?這一回是在誰的麾下?」釋然一笑,楊太夫人轉問。
「是韓元帥的護軍營,經由我這位朋友屠德生的保薦,暫任他的副指揮。」
「這樣啊……」楊太夫人把目光移到一旁的男人身上。「你是秦總管的好友,自然會好好照顧他,這老身就不囉唆了。不過你們跟的韓元帥,也和老身有幾分交情,我會同他打聲招呼,你們就好好地幹吧!」
「多謝楊太夫人!」屠德生喜出望外地說。
「太夫人,這怎麼能麻煩到您呢……」
「是男人就要有志氣!」
老太婆聲色俱厲的喝叱,全場靜默下來,武明神色一凜。
「窩窩囊囊的,一輩子成就不了什麼大事,你怎麼對得起自己的妻子?未來你在戰場上出生入死,要想著背後有位女子為了你受盡多少寂寞風霜,忍耐著漫漫長夜的煎熬,守著沒有夫君的家,為你打理一切你所無法照料的。我不是叫你要學著狡猾耍手段,但能利用得到的,就好好地用它,將來成為名震天下的統帥來報答我和你的妻子,這才是你現在該做的事!」
以枴杖擊地,鏗鏘有力的每一字句,都是出於對他的疼惜,秦武明想起這五年來自己經過多少次太夫人的責罵,每被她教訓一次,他也就越能體會老人家的一番用心,正因為不把他當外人看,太夫人才會這般嚴厲地教訓他。
他能回報太夫人這番心意的,也就是一句:「五郎受教了,多謝太夫人的教誨,我會盡力去做,盼能不讓您失望。」
「又錯了,是『不許』讓我失望,五郎。」老人家笑開滿佈皺紋的臉。「你可要好好地照顧我的寶貝孫女兒,知道嗎?」
武明一愣。「可是小姐她……」
——不是已經嫁到邵府去了?忍下後半句話,武明心想太夫人年紀果然大了,怎麼會不記得自己的孫女兒也在同一日成親,哪輪得到他來照顧?
「噢,我這個老糊塗!」太夫人打趣地拍拍自己臉頰說。「雲兒根本不需要你擔心的,她有我們楊家的血統,不管到哪裡都會過得很好,我相信她夠堅強。不過要是有人讓她哭著回來,我這把老骨頭絕對會跟那傢伙算帳的,你可記好了,傻小子。」
「是。」即使這番話聽得武明有點莫名其妙,他還是乖乖地點頭。
「那我走了,你們繼續喝吧,我有秋丫頭陪著,你們不必送我了。」
太夫人前腳走出後院,屠德生在後頭緊接著說:「嚇死我了,真不愧是一代大元帥之妻,楊部署的娘,我方才以為她會拿那根銀龍頭枴杖狠狠地敲你腦袋呢!好一個威風八面的老太婆。」
武明暗想道:能被那根枴杖打到的人,可都覺得萬分榮幸,畢竟是欽賜的寶物呢!
***
酒過三巡,當大夥兒都喝到酒酣耳熱之際,武明被眾人拉往了拿來充當洞房的總管房門前,望著那諷刺似的大大張貼在門屝上的「囍」字,嚥下喉中的苦澀,他敲敲門說:「娘……娘子……我要進去了。」
裡面沒聲響。
「這一定是新娘子在害羞,你就快點入洞房吧!」七手八腳地,眾人合力將他推入門內,還大聲地朝裡面叫著:「喂,裡頭的秦嫂子,我們就把這個呆頭鵝交給妳了,以後萬事拜託嘍!」
「行了,你們別鬧了。」
騎虎難下的秦武明,也只好由屋內關起這道隔絕眾人窺視的門,以防他們再說些什麼更令新娘子難堪的蠢話。門外的人見狀,也死了鬧洞房的心,三三五五的嘈雜腳步聲,逐漸遠去。
房間內,靜得令人尷尬。
硬著頭皮,秦武明回過身,只見小桌上的燭台,兩根大紅蠟燭已經燒得剩下最後的一小截,苟延殘喘的燭火飄忽不定地映出那始終規矩地端坐在喜床上的人兒。
蓋著塊紅巾,一襲樸素到不能再樸素的紅裳,與今晨遠嫁的大小姐那套御賜的金縷嫁衣成為極端對比的素雅新娘子,是今後成為他名義上妻子的林姑娘。她緊絞著手,細白的指尖都因為用力過大而抖顫著了……
是了,對她來說,這整件事絕對比我更難熬,說不定她正擔心著我會不會不守諾言,我得好好地安撫她才是。
走向桌子,武明故意繞到另一邊,不靠近她,好讓她安心。他開口說道:「這蠟燭快熄了,我來換上新的。」
床上的人兒依然動也不動。
新添的燭光替屋裡重新帶來光明,也祛走了一些寒氣,武明發現小桌上有幾盤點心、一壺燒酒、兩隻小杯,似乎沒有動過的痕跡,難道她就這麼一路餓著肚子嫁過來?那一定餓壞了吧?
「那個……姑娘……林姑娘……」他小心翼翼地叫喚著,深恐驚嚇到她。「妳這樣一直戴著頭巾,也不方便吃東西,一定餓了吧?妳要不要把頭巾拿下來,到這邊來吃點東西呢?妳不必害怕,我可以坐得遠遠的。」
床上的人兒歪了歪頭。
「我知道,男女獨處一室,一定讓妳很緊張,我秦某雖不是什麼柳下惠,但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們當日所訂下的約定,我是一定會遵守的。不過今夜恐怕還是得委屈妳和我同房——啊,別誤會,妳儘管睡床上,我會在門邊打個地鋪就行。妳要不放心的話,就拿布條捆住我的雙手雙腳,我絕對不會做出任何越軌之事。」這樣子還不能讓她心安的話,秦武明也只能舉手投降了。
終於,床上的人兒有了動作,她緩緩地抬起一手,細白如玉蔥的指頭,朝他一勾。
這、這是什麼意思啊?要他過去嗎?
秦武明尚處於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之際,對方的指頭再度朝他勾了兩、三回,頗有不耐煩的感覺。好吧,就過去看看她想幹什麼……
走到離她半臂遠,他搔搔腦袋說:「還有什麼事嗎?林姑娘。」
「人家腳麻動不了。」她聲細如蚊地叫說。
「噢,那、那我拿東西過來給妳。妳想吃什麼?桌上有梅花小餅、粉蒸豬蹄,還有煨羊肉、鹵雞翅。」
「小餅。」
「小餅是嗎?好,我馬上拿過來給妳。」
武明端了小碟子送到她面前,可是她還是動也不動。這會兒又怎麼了?啊,他真傻,總不能要一名姑娘家用手拿東西吃吧?連忙再遞上筷子。嗯?還是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