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李葳
不管他們要叫他五郎也好,武明也好,秦XX秦OO都行,這都勝過他老爹替長兄取的名字——「秦壽」。所以從以前大哥就死也不讓人叫他的名字,一定要人叫他秦大郎,久而久之,兄弟每個人也隨之成為秦二郎。秦三郎、秦四郎以及秦五郎了。
「瞧,被你一瞪,連叫你早生貴子這種話都說出口來,我真不知道原來男人家也是能生孩子的。」
對於同袍的調侃,秦武明早已習慣,哪天要是從屠德生的口中聽到什麼安慰的好話,他才真會驚訝得眼珠落地。
「好吧,我就幫他換個詞兒,祝您的小娘子早生貴子,讓秦家有後,你們夫妻也甜甜蜜蜜、圓圓滿滿,夫妻白頭偕老,永結同心。」拿起酒杯,戲謔地一眨眼,屠德生說。
「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秦武明潑了他一盆冷水。「我酒照喝,但這些祝詞就不需要了。」
「怎麼不可能?一來,娶進門就是你的人了,管它什麼事前的約定,天底下有哪個笨蛋會放著美嬌娘不碰,在結婚的隔天就興沖沖的上戰場去的?我說五郎,雖然認識多年,也知道你是個直腸子、大傻子,但你應當不至於傻到這種程度吧?聽兄弟我的話,那種約束不必理它。上吧!」
以手肘頂頂好友奉勸他,屠德生還記得當五郎告訴他這件荒謬的事時,他真以為五郎是被人一棒敲昏了才會點頭答應。
再說嘛……女方允婚在先,怎麼可以說不許男方「假戲真作」,得在成婚後馬上勞燕分飛兩地相隔,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那麼花費眾人幾天的功夫,辛苦地迎娶一名不能洞房的娘子做什麼?管對方有無心上人,她既然嫁了人,就該遵守婦德,以夫為天,聽從夫命才是。
縱然有再多苦衷,也不能欺負五郎這個老實人,硬要人家遵守這般無理的約束吧?
說來說去,就是五郎人好被人欺!
他與五郎結識,是在兩人同遭縣太爺強行徵召入伍的那一年——那年兵源不足,就連不足十四歲的小伙子,只要體格夠結實、高大,也被捉去濫竽充數。而只要人一進官府衙門,二話不說就被人在手臂上刻下「兵」字,以防止他們逃跑。
想想那段苦日子,真不是人過的。
多少人因為熬不住那種苦而故意折斷自己的手指,弄瘸自己的腿,只求能脫離地獄般的軍旅生活。屠德生全靠著自己家人的救濟,不時賄賂上頭的人,才得以減少一點苦差,日子過得差強人意,可是五郎就不一樣了。
據說是出身窮苦佃戶的他,別說是賄賂上頭的人這種狡猾的事他做不來,也沒那餘力去做。而因為他人老實又不多話,接到差事總是悶不吭聲地獨自扛下,又常見一些體弱同伴完成不了那些粗重的勞役,出手幫忙一次之後,連那些人的分也變成他的。
每天從早做到晚,也不見他喊聲苦。結果他做的事份量永遠比其它人多兩、三倍,還全是些吃力不討好的。幸虧五郎天生一副好體格,身子就像鐵打的,要不早被折騰得不成人樣,哪還有今天?
也不能說天公不疼傻人。
五郎這份傻干的勁兒,讓他某一回在戰場上救了一位落難的高官——楊都部署。在這位聞名天下的名將賞識下,五郎被拔擢入禁軍,還任職都馬使,管理數十名小兵。他屠德生則沾了他的一點榮光,作他的副都馬使。
按照一般人的想法,八成以為五郎時來運轉,將會一路晉陞上去——
唉,所以說「天有不測風雲」,下一刻會發生什麼,是無法預知的!就在他們穩紮穩打地往指揮與副指揮之路邁進之際,楊都部署染上了罕見急症,看遍名醫仍藥石罔效,在他們護送他回府前,他已一命嗚呼。
而且,他臨終前還交代秦五郎說:「想老夫我長年在外征戰,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因此朝中眼紅的人不少,恐我死後,家中一群老弱婦孺會遭政敵毒手,五郎……你應允我這不情之請,在我走後好好地保護我楊家上下,尤其是我那才滿三足歲的小兒,他是楊家唯一的香火。無論如何……絕不能因我的死而害他們流離失所,飽嘗顛沛流離之苦。」
換成是他屠德生,絕不會點下這個頭,即使是恩人的臨終遺言,但要接下這燙手山芋得有多大的勇氣啊?況且只要繼續留在軍中,等著自己的是更光明的前途才對。
不過五郎就是五郎,他在楊都部署頭七的當夜就收拾著包袱,帶著恩人遺骨直奔京城楊家,然後擔任楊家的總管,一當就是五年!這五年說短不短,說長不長,但已經足夠讓他屠德生升任堂堂指揮,掌管五百人左右的軍隊了。
也難怪屠德生感歎,要是五郎繼續留在軍中,他的成就肯定不只是「指揮」而已,論征戰時的勇猛,那五郎絕對是無人能敵的。
「我說你現在該是苦盡甘來的時候了。楊家給你訂了門親,還幫你娶了房媳婦兒,願意讓你重回軍旅,就算是這五年來替他們楊家作牛作馬應得的酬勞,有什麼好心虛,就正大光明地接下這份禮啊!」
「不是這樣的。」秦武明苦笑著。
「要不是怎麼樣呢?」屠德生揚起不解的眉。
陷入沈默的五郎,淨是不說話光喝酒,看得屠德生這廂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這傢伙的蚌殼嘴一旦合上,旁人再怎麼追間,也問不出個什麼。
「我說你該不會又被人騙了吧?」屠德生不得不往壞的方向想。
「又?」
「以前你就是這樣,只要人家裝個可憐,就算對方打算拆了你的房子去當柴燒,你還會問他需不需要幫忙呢!」
「屋舍、錢財不過是些身外之物。」笑笑地,秦武明從來只要自己有得吃穿,其餘的就算都送給人也無所謂的。
「你曉不曉得,這已經不叫大而化之,而是漫不經心到了呆的程度?」
「德生,喝酒、喝酒,你就是喝得不夠多,才會對我如此囉唆。你放心好了,我既沒被人騙,更沒被人欺,我和我娘子的事你也不必操心,這是她要的也是我要的,我很滿意。」
望著他硬塞到自己手中的酒杯,屠德生咕噥著。「好嘛、好嘛,這不要我操心,那不要我管,我看我也只有替你存著點棺材本,等哪天你不小心連自己的命都送給人家後,幫你打點後事的分。」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謝了。」用力地拍拍好友的肩膀,秦武明再次替他斟酒說:「回頭我還得拜託你多關照、關照我,畢竟現在在軍中,你可是我的長官呢!」
「談什麼關照,你快點在戰場上立他一、兩個奇功,早一點贏得你該有的功名,出人頭地之後回來罩我才是。」
「哈哈哈,那我可真是責任重大。」
這場在楊府後院舉行的婚宴,當然是沒有同一日舉行的楊府千金與邵家大少的婚宴來得排場盛大與奢華。數十位男丁與家眷們湊成五桌,招待的賓客也只有屠德生這樣一位老朋友。女方沒有親人到場,至於男方……五郎的親人遠在南方鄉下,兩老年事已高,不忍他們長途跋涉,五郎只是簡單修書一封,報告成親一事,省卻他們千里迢迢來一趙的奔波之苦。
雖然場子有點冷清,對秦武明來說是再好不過了。
越是沒人知道這樁婚事,未來那位林芝娘姑娘也方便再嫁吧?與她僅有一面之緣,談妥婚事後便沒有再見過,單單憑第一印象,他也知道她並不是那麼樂意與他成婚的,反而……像被邵家少爺的一句話所逼。
唉,別人的事他也不太想過問,縱使林姑娘真有什麼苦衷,他明兒個就要入軍營,問了又能幫她什麼忙呢?
再說,他不也利用了她?
只要和林芝娘成親,就能換得自己重回軍營的機會,這是大小姐親口答應的。想當初答應楊恩公替他照顧遺孤,他以為不過是短短一、兩年就足夠了,等楊家從失去支柱的傷痛中走出,他就可以辭別。萬萬沒想到,一年過去、兩年過去,當自己每回提出要辭總管之職時,楊家必定就會有「什麼」發生,而讓他走不成。
至於那個「什麼」,多半都是大小姐鬧出來的禍端。
腦海中,躍出一抹苗條的身影,纏繞著他的全副思緒。
晶瑩的眸子勝過天上繁星點點,粉嫩的頰總是暈著淡紅,不點自紅的唇豐滿可比最香甜的紅李。那小臉上不虞匱乏的變化多端表情,或嗔或怒,或啼或笑,楊家的大小姐雩雲,就像她名字中的「雲」字一樣,讓人捉摸不住。
沒認識楊雩雲之前,秦武明對女子的認知,頂多來自軍營附近的農婦、村姑與煙花巷中的妓女,那些婦人、姑娘身上都帶有一股歷經風霜的味道,都是些早早吃夠苦頭而學會知足、順從的婦道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