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藍雁沙
「你不要緊吧?」擔憂地望著他,艾琳期期艾艾道。
「不礙事,妳在看什麼?」
「這……應該是芸所刺繡的東西,因為上面繡滿了中國字。」艾琳指指白色絲帕上,細細的黑線繡得密密麻麻的文字。「你想知道她說些什麼嗎?」
文笙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地點點頭。
「芸為廣州人氏,隨爹娘至中原省親,中途遇巨風浪,船破而流落野鳥,爹娘因熱瘴而病亡,芸幸賴巡察御史搭救,收芸為義女。義父性耿介正直,與朝廷奸逆不合,辭官攜芸及家眷返鄉。未料途經海上,因洋人侵犯而成虜,飄洋過海,又遇另支洋舶,再成俘虜而至此豪宅之中。主人未明言芸應何所為,終日憂悶。近日與主人日久生情,允諾嫁娶,芸自忖上無尊長可做主,只得厚顏自主婚配,感念父母生育、義父母搭救上恩未報,惶恐刺此書信,望焚與父母與義父母,以表芸心意於一二。」
艾琳一句句地解釋給他聽之後,長長地歎了口氣。「這應該是芸打算燒給死去的父母和義父母的信—。」
「哦?」文笙聽完了,冉想到芸的慘死,以至於和文森的婚事無疾而終,心裡也為之惋惜不已。
「在中國,有時我們習慣將所想要說的話寫成信,然後再燒掉,我們相信如此一來,死去的親人便能接收到我們想要他們知道的訊息了。」
「唔,這倒挺有趣的,在我們的觀念裡,唯有透過到教堂的禱告,親人跟上帝才能得知我們的心聲。」兩手抱在胸前,文笙懶洋洋地回答。
將那封信很快地再瀏覽一遍,艾琳嘟起了嘴巴。「真想知道這個叫芸的女孩子最後到底怎麼了。」
「為什麼呢?」看她仔細地將那條絲帕折好,又塞回原來的鈕扣洞裡,文笙忍不住追問:「妳怎麼知道它是放在那裡的?兩百年來很多人玩賞過這個織錦的抱枕,卻從來沒有人發現過那封信。」
「我不知道……我是直覺地認為這裡會有某些東西……它應該是從以前就在這裡面的吧!」
「應該是,因為根本沒有第二個中國人進到幸運堡,直到妳。」文笙認真地盯著艾琳。她會跟販毒有關?
「是嗎?」艾琳被他看得有些心慌,雖然現在的她對一些切身的事仍感到空白。但面對一個長得如希臘神祇般俊美的男人如此毫不掩飾的盯視,她心裹不禁七上八下咚咚咯地亂響一通。
「嗯,妳是除了芸之外,第二個進到幸運堡的中國娃娃,也是中國新娘。」想到露西的堅持,文笙還是感到有股不安。那個甜蜜的小老太婆,她怎麼可以憑著殘夢的片段
印象,就這樣硬要將我跟眼前這個女郎撮合呢!更何況,她現在還處於喪失記憶的失憶症中,如果有朝一日她記起了一切……我真是不敢再想下去!
緩緩地在屋內繞了一圈,艾琳聞言停下腳步。「你還沒有告訴我,究竟我們是怎麼認識、何時訂婚的。我想,或許你多告訴我一些事情,可以幫我早些恢復記憶!」
文笙話已經到了唇畔又硬生生地吞下去,他眼前幾乎已經浮現祖母露西不悅的譴責表情了。
「時間已經不早了,妳該休息。我想關於這些事,我們再找機會好好地聊一聊,我就住在妳隔壁,有什麼事的話叫我一聲。」很紳士地在艾琳腮幫子上吻了一記,文笙快步地走出精靈之屋。
悵然地目送文笙的背影離去,艾琳挑挑眉地安慰自己:起碼我已經做夢夢到飛機爆炸那些事了,或許這是我將記起一切的預兆。別再想那麼多了,再想下去頭髮都快變白啦!
她切掉了電燈開關,踏著月色投射在地毯上斑駁不一的光影,躺到床上之後,她發現白已在哼著一首從沒聽過的曲子。她困惑地坐起身子。奇怪,我怎麼會知道開關在哪裡?她莫名其妙的盯著被張漂亮的掛氈所遮住的開關方向,心裡納悶不已。
還有,這條曲子是什麼歌呢?為什麼每當我一哼它,心裡就感到一陣苦澀流過?到底是什麼歌呢?這個問題在她腦海中一遍遍地迴旋,直到她沉人夢鄉,都不得其解。
第三章
陣陣玻璃和瓷器撞擊出的清脆響聲,還有啁啾吱喳的鳥雀嗚奏而成的晨光序曲,將艾琳自最舒適的睡眠中喚醒。她伸伸懶腰,踱到窗畔,孟夏的清晨,處於高緯度的英倫,仍是涼得令人要起雞皮疙瘩了。
迅速地換上白衣樹中找到的洋裝,那是件湖綠色軟綢所縫製的及踝長裙。在衣櫥中翻找了老半天,艾琳最後只妥協地穿上這套看起來較現代化的衣裳。衣櫥內其它的服飾都華麗且按披掛掛得有如舞台上的戲服,令她傻眼。
套上便鞋,沿著屋後的小徑,艾琳輕鬆地看著幾隻松鼠在草地上嬉戲,而老態龍鍾的幾隻狗,伸長舌頭趴在草地上懶散地望著松鼠們,一動也不動。
即使是從背後的角度望去,幸運堡仍然大得驚人。艾琳邊走邊仰望著巨大的石塊所堆砌成的大門,鐵門呈現半開闔狀,順著用鵝卵石鋪設的道路,旁邊的花圃上開滿了萬紫千紅的三色菫及雛菊、大理花之類的叢生性花朵。
遠處高低起伏的丘巒都被層輕紗似的霧氣遮住,隱隱約約中透露出青翠的面貌。而在層層疊疊的林木參天中,間或點點有著許多類似幸運堡般的建築。被路尾的一座小教堂所吸引,艾琳加快腳步朝教堂而行,在快接近教堂的前院時,她注意到路旁有個奇怪的標誌,應該說是兩個;一個上面是只狂飛展翅的鷹,其中刻著WEBER。與其相對的則是個銅雕的後型牌飾,上頭是只雄踞在山陵的獅子,圍繞著獅子鐫刻有TRUST的字樣。
「妳一定就是那個『中國娃娃』了?」後面突如其來的聲音,令艾琳嚇了一大跳地連忙轉過身。
那是位的莫四十出頭紳士打扮的男人,他禮貌地朝艾琳舉了舉帽子,優閒地漫步到她面前微笑地望著她。
「呃,你是……」被他友善的態度所吸引,艾琳不由自主地放下心防,與他攀談起來。
「我是馬修.韋伯。我注意到妳似乎對我的教堂很感興趣?」他做了個邀請的手勢,要艾琳隨他一起進去。
「很漂亮的教堂。」艾琳邊走邊觀看著天花板到四壁的彩繪玻璃所拼湊出來的各式圖案,上面像是用圖案說故事似的,一幅幅地解說著聖經上的故事。
「這是我的一位祖先為了贖罪而建造的,這裡的每一吋玻璃、每一幅圖案,都是他不分晝夜親手打造。」馬修環顧了四周的玻璃後,將目光凝定在艾琳臉上。「妳聽到了嗎?,」
渾身被一種很怪異的感覺所籠罩,艾琳不由自主地用雙臂抱緊自己。「什麼?」
「教堂在說話,它已經說了一百年了,它日日夜夜的重複著它的懺悔,妳聽到了嗎?」眼神似乎望著很遙遠的地方,馬修更挨近艾琳,舉起手正要碰觸到艾琳臉頰。
被他詭異的舉動所驚嚇,艾琳連退了幾步,但馬修卻如同未察覺到艾琳的心神不寧,仍一步步地逼近她。
「住手,你以為你在幹什麼?」被人自後頭騰空一抱,艾琳凌空地被擁在懷裡,在看清楚摟著自已的人後,她及時收口,沒有讓尖叫逸出口。
全身被股強自壓抑的怒氣所激使,文笙肌肉繃得根緊地盯著優雅地用領巾擦著手的馬修。
感受到文笙所散發出來的怒意,艾琳感到很抱歉的仰起頭。「對不起,我不該亂跑的。可是,韋伯先生他很和善,正在向我解說這座教堂的歷史。」
低下頭的文笙,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柔和了不少。「琳,我們查斯特家族不需要韋伯家族的和善,以後沒有我的陪伴,千萬不要走出幸運堡的大門一步。」
詫異地來回望著文笙和滿臉失望神色的馬修,艾琳不以為然的想要辯駁,但文笙已抱著她,大步地向門外走去,一躍跳下約七、八級的階梯,他抱著艾琳一翻身騎上那匹昂首不斷噴氣嘶鳴的黑色駿馬,兩腿一夾,立即如風似的奔向幸運堡的方向。
從文笙的肩頭往後望,艾琳可清楚地見到馬修站在教堂門口逐漸變小的身影。她掙扎著坐正身子,仰頭迎向面無表情的文笙。「文笙,你為什麼要對韋伯先生這麼粗魯呢?我相信他並沒有惡意……」
「韋伯家的人不可能對查斯特家的人沒有惡意!」文笙臉上表情沒有改變,冷冷地將艾琳的腰枝握得更緊,低下頭伏身穿過一群低垂的松枝。
「可是我並不是查斯特家的人!」艾琳脫口而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