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藍雁沙
初到幸運堡的芸是沉默寡言的,黃皮膚黑頭髮,加上她濃郁的異國情調,使得她在後宮美眷無數的幸運堡中,常受到欺負,但她並沒有什麼反抗,只是日復一日,坐在窗畔唱著故鄉的歌;或是玩賞那些風鈐,冷清度日。
文森終日流連在那些名為戰俘,實為寵姬的各族美女中,根本已經忘記自己曾自西班牙海軍手中搶到一位中國美女,直至有一天—略帶酒意的文森,踉踉蹌蹌地打算到他所慣於過夜的名美女房間時,被一團純白的圓球所吸引,他跟著白球走到門外,為了那陣悅耳的歌聲而停卜腳步。雖然聽不懂,但他也可感受到曲調中的憂鬱,為了一探究竟,他探出頭,自窗外向內望去。
根據他在手記中所記載的:他以為自己到了天堂了!
因為,他看到有位黑眼黑髮的女郎,正抱著他以為是球的一隻乳貓,在風鈐下旋轉地唱著歌,全身是乳白絲袍,只在腰際用金線織成的細帶圈出她的殲腰,在明亮的月色中,她宛若從天而降的精靈。
芸並不會說英文,她總是默默地望著向她傾訴心聲的文森,在當初那個封建的社會中,男人,尤其是如文森.查斯特這般的貴族,是被允許擁有許多的情婦的。一般人對東方國家,尤其︽馬可孛羅遊記︾出版之後,都懷有好奇又蓄意貶低的意味,所有的人都抱著等看好戲的心理,等文森將芸踢出幸運堡的一天。
當時甚至有些著名妓院的老鴇登門拜訪,希望能捷足先登地得到芸。在盛世中的倫敦,查斯特家的中國娃娃,不僅是市井小民爭相傳誦,就是連貴族也都好奇的在荼餘飯後,嘖嘖稱奇地議論紛紛。
但文森卻一反常態的並沒有很快的厭倦芸,相反的,或每夜靜坐對看,或僅是靜靜地佇立在那裡聆聽芸的歌聲。
後宮的佳麗越來越少,連老查斯特,也就是文森的父親都感到不對勁,但文森仍是癡癡狂狂地日日夜夜只和芸相對兩無言。最後連國王的指婚,文森都膽敢在王公大臣面前強硬抗旨,這下子使老查斯特都無法忍受了,於是開始展開拆散文森和芸的計謀。
芸所居住的精靈之屋自然成了最嚴密的牢房,以往還有些同病相憐的黑種或棕色人種女孩,會偷偷的跑到精靈之屋,彼此抱頭痛哭。但現在,精靈之屋已成了禁地。
芸被迫孤立無援地獨居在偌大的精靈之屋內,她每天倚在窗口風鈐下,等待著文森的歸來。但老查斯特總可以找出千百種的理由,將文森支開。
漸漸的,窗畔的歌聲越來越稀少,風鈐也已久不再揚蕩出清脆的鈴音。芸逐漸地如枯萎的花般迅速萎靡:她向來光滑細緻的肌膚已黯然失色:烏黑如緞的秀髮也變得如稻草般的枯黃,但仍不能減少文森對她的愛慕之心。
在一個夜黑風疾的夜晚,老查斯特終於按捺不住地藉著文森去打獵未歸的機會,發動僕役,想趁機將芸送到倫敦最聲名狼藉的妓院—瑪麗夫人酒吧—希望將這個沉默的眼中釘從此除去。
雷雨交加的刺骨寒風中,文森在一堆僕人的交頭接耳中拼湊出真相,在幾乎將愛馬折騰死的情況下,滿臉分不清是雨是汗的文森,憤怒地自保鏢的手裡搶救仍靜默如常的芸回來。
從此文森再也不顧家人的反對,將芸遷移到他位於鄉間的別墅裡,但他對芸仍心存敬畏,未曾想過越雷池一步冒犯她的貞潔,只是能守著她便心滿意足了。
文森的癡情在偷情如喝白開水般平常的倫敦,簡直就像是個天方夜譚的異數:有人喝采,也有人當成笑話。更多的是由著吟道詩人的口口傳誦,遠播到歐陸。
貴婦們嫉妒著芸的美貌,年輕的淑女們則渴望也能找到如文森和芸之間如此聖潔的愛情,一時之間這種毫不牽涉肉慾的愛情觀席捲了全倫敦。
終於,在輿論的推動下,女王也決定順從民意的潮流,願意給於文森將芸正式立為妃的權利。這在那個年代是很不得了的事,因為在階級制度下,貴族之間的婚配全都操之在女王之手,為的就是她可藉由此種方式,將座下貴族之間的勢力加以均衡,便於控制。
文森為感激女王的恩寵,帶著芸趕了五天的馬車來到倫敦謝恩,另一用意是要將芸介紹給倫敦的社交界。但命運之神卻在此開始了她惡意的玩笑—查斯特家的中國娃娃一如預期,風靡了全倫敦那些長舌婦長舌公們所組成的社交圈,但也引起了文森所沒有預料到的後遺症。韋伯家和查斯特家族向來不合,雖然彼此之間有過婚嫁以談和的例子,但大都以悲劇收場。韋伯族所嫁到查斯特家的女人,有的意圖弒夫,有的企圖毒害查斯特家的下一代,甚至包括襁褓中的嬰兒,也絲毫不放過。
因此,都被查斯特家族送去審判後處死,或者入獄。
而韋伯家報復的方式則是誣指查斯特家族嫁過去的女人是女巫,在那個民智未開的時代,女巫的唯一下場便是綁在火刑架上活活燒死。這件件血案,也使得查斯特家族和韋伯家族間的心結越來越深。
中國娃娃到倫敦的事,韋伯家當然也注意到了。在幾次盛大的皇室舞會中見識到芸的東方神秘氣質之後,韋伯家的長子—馬修—又將矛頭對準了文森最心愛的芸。
在老查斯特的默許下,文森浩浩蕩蕩地將芸風風光光迎回查斯特家的精靈之屋,並且也決定好婚禮的日期。由於女王允諾屆時將攜王夫及王子公主們參加文森和芸的婚宴,格外的恩寵使得查斯特家所在的幸運堡籠罩在一片歡天喜地的節慶氣氛中。
而邪惡的勢力,也就是從此時開始滲進幸運堡。
由於婚宴需要大量新鮮蔬果、肉和穀物,大批的農民湧人幸運堡,可能是因為工作量加重而疏於防衛,也可能是被歡欣的氣氛沖昏頭了,城口的守衛並未確實做好安全檢查的工作,致使奸細混人堡內。
一場場的舞會夜以繼日,日復一日的進行著,終於到了婚禮的那天清晨。由數字侍女陪同到教堂祈福順便受洗為教徒的芸,在短短兩百公尺不到的距離,眼睜睜地在文森眼前被搶走。
為了追回心愛的芸,文森單槍匹馬,和綁走芸的蒙面歹徒格鬥,直戰到最後一座高塔。在出其不意的攻擊後,被挑掉面巾的馬修.韋伯老羞成怒地狂嘯著衝向文森。在芸的尖叫聲中,文森只能無助地看著身上日日流出的血。
彷彿為了將文森徹底地羞辱,狂妄的馬修開始企圖剝掉芸的衣衫輕薄她,但在文森還來不及阻止之下,芸已倉皇失措地逃到塔邊那塊凸出的小屋簷,悲慼的望著一步步向她逼近的馬修和焦急地想爬到她面前的文森。
「我……我愛你……我愛你。」淒美而哀怨的芸用字正腔圓的英文說出這幾個字之後,她向後一退,整個人便如朵隨風飄落的小白花,輕盈娟秀地往地面那片青翠的草地墜下去。
猝不及防而愣在那裡的馬修被湧了上來的民兵扭送到國王面前,而因震驚過度而心神俱碎的文森,卻自此如同失了魂似的,整個人失去求生意志,只能在精靈之屋內,渾渾噩噩的遊蕩度日。
馬修被判刑,根據手冊上所記載的,他似乎頗有悔意,在出獄後即進入修道院,專心地為自己的罪行懺悔。
文森在芸死後的週年忌日那天,趁著守他的人不注意,偷偷爬上芸墜樓的高塔,在眾人找到他時早已氣絕多時,但唇圈卻掛著一抹安詳的微笑。
老查斯特在傷心之餘,將幸運堡關閉。查斯特家族整整離開幸運堡近一百年,直到文笙的祖父,也就是露西的丈夫,心血來潮帶著他的吉卜賽妻於露西,遷居回來。
而文笙的幼年時光,也幾乎全是在僻靜、但風景優美秀麗寧靜的幸運堡度過的。
此刻,全身穿著絲袍的琳,神采飛揚地撥弄著那些風鈴,當初的文森,是不是也有如我此刻的悸動呢?文笙仰頭飲盡杯中的酒,若有所思的瞇起了眼睛。
玩得氣喘吁吁的艾琳掠掠翻飛到臉上的髮絲,優雅地盤腿坐在他面前的長毛地毯上。「這裡好可愛,充滿了東方,呃,中國的感覺……」
她玩著手裡抱的抱枕,突然將抱枕旁的扣子解開,抽出了條精美刺繡的絲帕。「咦……」她聚精會神地看著。
「那是什麼?」文笙好奇地俯下頭,卻不料艾琳會抬起頭,兩個人不偏不倚地撞在一起。有些不好意思的,艾琳不假思索即伸出手去輕撫他的鼻子,因為她認為撞到她的頭,文笙的鼻子可能比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