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藍雁沙
扶起泫然飲泣的阿紫,阿進一句句緩緩地說給她,也說給自己聽。
「阿進,妳不會明白的,我這一生是注定不會有幸福的。」任憑阿進將自己拉到屋繕下,阿紫視而不見地望著眼前如片巨大雨瀑的天際,喃喃地說道。
「胡說,哪有人足注定不幸福的!快別這麼想,進去吧,我找幾件衣服讓妳換上。要是感冒了,那可不是開玩笑的事!」不由分說地,阿進根本不給她有考慮的機會,逕自地拉若她回到自己房裡,從衣櫃中挖出幾件衣服扔給她,走進了浴室。
聽著窗外逐漸蕭颯起來如千軍萬馬奔騰約雨聲,阿紫盯著入門虛的巨大穿衣鏡,微偏著頭望著不斷流著淚的自己,淚珠滴滴垂落,和著髮梢和衣裙上的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光滑的人理石地面,又化成無數細小的水珠、彈跳在她赤腳的四周。
阿進是真心對我好,可是,我……閉上了眼睛,那對眸子又在眼前不停迴盪,鮮艷的血和醫院慘白的牆壁,構成了她水遠擺脫不了的夢魘。後悔可以嗎?懺悔聽得到嗎?用我的一生來向年少所犯的過錯賠罪,足夠嗎?可以嗎?
「我已經將熱水放好了,你快進去洗個熱水澡,再換上乾衣服,這樣應該會好一點。嗯?阿……」阿進伸手想要碰觸她,但手還沒接近之際,阿紫已經渾身一軟,昏倒在地板那灘水漬之中。
「阿紫!阿紫!」阿進手忙腳亂地將她白地板上抱起來,這才發現她全身熱氣逼人,他伸手到阿紫額頭一探,立即被那嚇人的熱度給驚得縮回手。
「怎麼回事,怎麼會發起燒來了呢!」嘴裡喋喋不休地連聲念著,阿進手腳也沒有停歇地將她攔腰抱起,三步並做兩步地衝進浴室,將阿紫放進瀰漫著白霧般的浴缸內,雖然感到有些不安,但他衡量過利害之後,寧可冒著事後被捶的危險,也要先將她的身子洗淨再說。
說實在的,這還是阿進在十幾年來的頭一次,面對近乎全裸的女體而沒有起任何生理變化。再上一響應該是在柔柔十三歲時,他們帶柔柔到海邊玩水,那小妮子被個大浪一卷,他們幾個大男人七手八腳地搶救溺水的柔柔,當時,他還自我安慰是因為柔柔的身材太平板了,但是,今天,當他面對阿紫時……扶著不省人事的阿紫躺回床上,他蹲在床前凝神望著她淺淺氣息。伸手想將她的手塞回被窩時,阿紫手上有個奇特的錢子引起他的注意——那是個很特殊的銀手鐲,它的特別之處是它扣得非常緊,緊得在阿紫的右手腕上勒出紅紅的痕跡。或許是因為有水的潤滑,所以阿進可以上下地移動那個鐲子。
但任憑阿進怎麼上下移動,它都不出那個上下約莫五、六公分的寬度,考慮到阿紫或許會感到不舒服,阿進乾脆直拉拉開那片寬闊的扣子,將手鐲取下。
那通泛紅扭曲的傷痕,就這樣怵目驚心地呈現在完全沒有防備的阿進面前。大概有四、五公分長的疤痕,像臨死前翻絞著蛇蟲般的不規則,或可能是使勁兒地用利器切鋸。總之,那不是道會令人感到好過的傷痕。
伸出手撫摸著那條不知阿紫是怎麼弄的傷痕,阿進用食指撫平即使睡夢中依舊皺著眉的阿紫眉心。
「無論妳的生命裡曾經有過什麼樣的苦難,我向妳保證:都已經過去了。阿紫,沒有人足應該不幸補的。玫瑰百合是花、野花蒲公英也有它的生命之歌。阿紫,我想上天是為了我而派妳出現在我生命中;今後,我會盡我所能的給妳幸運。
這是我對妳的承諾;也是我對自己的承諾,渾渾噩噩地活了近四十年,現在,我才找到自己生命的價值,阿紫,而這一切都是為了妳!」執起阿紫的手,將牠的手握在自己寬厚的手掌裡,阿進臉上浮現出虔誠的神情,緩緩地在阿紫唇上輕輕一吻,這才拿起電話。
訝異地睜開眼睛,阿紫不悅地瞄著那道蜿蜒到手背上的透明塑料管,可以感受到、冷的生理食鹽水正一滴滴地被導人體內。
「妳醒過來了,想不想吃點東西?」繫著白圍裙的阿進,端著碗冒著蒸汽的熱粥,滿臉笑容如和煦的春陽。
「我已經很久沒有生過病了。」忙征地望著鹽水瓶,她閉起了眼睛,上一吹打針吊鹽水是什麼時候的事呢?啊,是遇到阿諾的那一回,算算也已十幾個年頭了。
這些年來為了反哺老父,及做為苦牢中的哥哥的支柱,每天起早趕晚地為錢奔波,連生病都是件奢侈的事呢!
「來,先食一碗雞粥吧,然後妳好好的睡一覺,等妳再醒過來時,就會覺得好些了。」慇勤地舀起一匙的粥送到她嘴邊,阿進做得就好似這是他習以為常所做的般自然,反倒令阿紫不自在起來。
根本不將阿紫的異樣當一回事,阿進只足一匙又一匙地餵著她。「我剛剛在煮雞粥時,想了很多。我從沒有這麼認其地想過事情,我自己也不曉得足為了什麼;
但足只要跟你扯上關係,任何事都變得有意義了。阿紫,讓我照顧妳吧!不管是晴天雨天,我都要像棵大樹般地瑪妳擋風遮蔭,好嗎?」
猛然抬起頭,各種複雜的情緒在阿紫臉上輪轉著,過了幾乎有一個世紀那麼人的時間,阿紫吞吞口水,極力眨回即將溢流而出的淚水。
「不,阿進,不可能的。」
「為什麼不可能?我活到這把年紀唯一相信的事,就足只要有做過的工,必然有它的結果顯現,無論是多或少,我相信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全然否定……」
「阿進,阿進,你聽我說,你講的沒有錯,但我是個受到詛咒的人。為了自己所犯的錯而受著懲罰,別人救不了找……」想起那位帶著詭異笑容而逝的女人,阿紫難過地低下頭,終至忍不住令淚水不停奔流。
「那麼妳就教妳自己吧!阿紫,究竟為了什麼?告訴我,這樣我才有辦法拉妳一把,妳到底犯了什麼濤天大罪?」捺著性子,阿進湊向淚眼迷茫的淚人兒,輕聲細語地一再勸說著她。
「我……」天人交戰的矛盾與衝突,令阿紫欲言又止的只有猛搖頭。該告訴他嗎?他又會有些什麼感覺?是不是會鄙視我?還是跟那些人一樣地指摘我?
重重地歎口氣,阿進拍拍牠的手背。「阿紫,我要做妳的男人;我要做妳最好的朋友。把心事告訴我,有困難我們一起解決,別自個兒悶在心裡苦,這樣會今我比妳更苦的,好不好?」
聽到他的溫柔言語,阿紫閉起了眼睛,害怕看見他可能流露出的輕視眼神。
「阿進,你認為一個逼死了自己親生母親的人,還能算是好人嗎?」
阿進渾身一僵、訝異極了地望著她痛苦的臉色。「妳是說……」
逼死了自己的親生母親?我的天,她明不明白自己在說些什麼啊?她所說的受訊咒,犯的錯……睜開眼鼓足勇氣迎向阿進,她綻放出一抹淒美的笑容。「我哥哥犯了罪可以用青春來彌補:而我犯了錯,卻沒有牢可去,這個無形的監牢將纏著我一生一世,直到我離開這個世界為止,現在,你知道我是怎麼樣的一個罪人了吧!」
「不,阿紫,我不明白……」見到她眼中的絕望,阿進慌亂地擁住她,但雖摟住她柔弱的軀體,但阿進卻可以明顯地感受到,她似乎神智已遠揚到自己所構不著之處。
「我還沒有滿月,哥哥才三歲時,媽媽就離家出走。一直到我十五歲,哥哥入獄為止,我都沒有見過她。哥哥出事後,爸爸也病倒了,我一個人為支撐這個家,有好幾次人都已走到色情場所門口,但良知總是阻止我商往前踏出一步。」想起那段不堪的歲月,阿紫淡淡地一笑將那些辛酸揮去。「有一次,我看到報紙上報導美容院的按摩女郎的收入很高,但起碼可以賣笑不賣身,所以我又燃起一線希望……那是家很大的美容院,我實在搞不懂為什麼光剪個頭髮都得如此大費周章……之,我去應徵時,出來了他們老闆的妍姘,她在裹面透過閉路電視看到我……不願也不想再聽這些,阿進舉起手想阻止她說下去。
「阿進,讓我說完好嗎?你知道牠是誰嗎?任誰也沒想到十五年沒有見過面的母女,第一次見面相認的地點,卻是在滑稽突兀的色情場所裡!很荒唐吧?」深深地吸口氣,阿紫眼神中裝滿了濃郁的悲哀。
「她堅持要我離開那裡,還派了個保鏢送我出去。然後抓了一大把鈔票追過來,要我每個月去找她拿生活費。」說到這裡,阿紫用力地嚥下一口氣,雙手卻不由自主地抓緊了阿進的手,渾然不覺指尖己滲進他的手背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