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相片的主角正是季海舲,她柔亮的秀髮束成俏麗的馬尾,一身帥氣的騎裝襯得她做在馬背上的身影更加自信。
他還記得當時她那匹白色坐騎的名字。
路西弗——曾經擁有六對羽翼,受盡上帝寵愛的大天使,世人歌詠他為曉星之子,集所有光亮燦爛於一身。
路西弗,當他因故墮落地獄之後,人們稱他為撒旦——而這正是他黑色坐騎的名號。
這到有趣。
楊雋的嘴角拉起一個似謔非謔的弧度。
彷彿是約定好的,她與他的坐騎正是光與暗的對比,就像她與他一樣。
第一次見到她,他就明白她與他是兩個世界的人;她是來自光明天堂的天之驕子,他是墮落地獄的魔鬼門徒。
原本他倆不該有任何交集的,除非是魔鬼有意引誘天使墮落。
葛布勒是看顧伊甸園不讓撒旦入侵的天使,意欲保護亞當與夏娃;但她是否護得了自己?她護得了自己不被魔鬼引誘嗎?
這是個有趣的挑戰,而季海舲已經接下了戰帖——自她應允與他聯姻的那一刻起。
她是否明白自己正一步一步走向毀滅?
他雙眉一緊,開始緩緩收拾書桌上凌亂的相片,一張張仔細收回厚厚的相本。
然後,他將相簿放回桃心木書櫃的最長層,那裡整齊地排列著成排相同尺寸的厚本子。
拉上書櫃的玻璃,他走出書房,來到闊朗的客廳。
廳裡除了幾件必備的傢俱之外,簡直可以說是空蕩蕩的;唯一比較特別的,是牆上掛著一張巨幅相片。相片上,一個年輕女孩巧笑倩兮,黑眸凌銳有神,綻出難以逼視的光芒。
楊雋瞪著那對黑色瞳眸許久。
終於,他甩甩頭,走出這層完全屬於他個人的公寓,鎖上金屬大門。
****************************************************
他還沒回家。
季海舲微微失落地從楊雋的書房退出,掩上門。
他的秘書告訴她楊很早就離開辦公室,她還以為他今晚提早打道回府,原來不是。
是私人約會嗎?約會的對象是女人?為什麼不向秘書交代行蹤?
她咬住下唇,阻止心底驀然升起的莫名嫉妒。
每個人都有隱私,都有自由行動權,楊不需要事事交代,她也不應該細細過問他行蹤。
只是,她總覺得他像朵浮雲,無法掌握,無法猜測他下一步會飄向何方。
就算現今與他同住在這高級住宅大廈的最頂樓,屋內也彷彿沒有他存在的實感。
裡裡外外,除了必需品,楊雋沒有帶來任何屬於他私人的物件,沒有他從前的照片,沒有他私人的藏書,沒有他個人喜好的裝飾。
他雖然住在這裡,但屋裡卻不帶一絲他的色彩,就好像他對這兒而言也只是個過客而已。
這裡——算是他的家嗎?或者只是他偶然停歇駐足的地方?
季海舲深吸一口氣,平穩微微紊亂的心跳,壓下乍然湧起的淡淡慌張感。
她一旋身,驀地發現一個修長的人影停定她面前。
「你回來了。」
「嗯。」
「你的秘書說你不在辦公室,我還以為你今晚有約會。」
他搖首,「只是去散散步而已。」
「散步?」季海舲挑眉,心情不知不覺一鬆,忽地有了開玩笑的興致,「鴻邦集團的少東不忙得昏天暗地就是奇跡了,竟還有時間散步?」
「人總不能老像只陀螺轉個不停,偶爾也要停下腳步,靜心欣賞週遭景色。」他淡淡地。
她笑了,眼睛俏皮地眨了眨,「這話似乎在嘲弄我?」
「不敢。怎好對盛威新上任的董事長不敬?」
「我說過,這事也得感謝你大力相助。」
「我並不是無條件幫忙。」
「我明白。」季海舲懂他的意思,「放心,我一定禮尚往來。只是——」她忽地猶豫起來。
楊雋立即接口,「沒有閒置資金?」
「你大概也知道吧,前陣子盛威才投入一筆巨額資金與日本企業合資成立生物科技公司,暫時沒有太多流動資產。」
「其他關係企業呢?」
季海舲微微苦笑,「我恐怕沒有自由運用資金的權力。」
目前她雖在集團理事會掛名首席副總,其實真正實權還是在她兩位叔叔身上,她真正能隨心所欲安排一切的公司也只有盛威家電。若只有盛威,她或許能運用職權決定收購鴻邦的股票,至於其他集團關係企業,恐怕還得先在董事會提出動議才行。
「我明白。」楊雋點點頭,沉吟數秒,「我想想辦法。」
「想辦法?」
「這件事暫時還不急,先讓我琢磨琢磨。」楊雋對她微笑,「吃過飯了嗎?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
「有點事想跟你說。」
楊雋驀地回頭,給了她意味深長的一瞥。
她一顫,奇異的感覺從腳底直竄上來,「魏嫂留了晚飯在餐桌,是你愛吃的德國豬腳。」
她領著他走進光可鑒人的餐廳,長方形的大理石餐桌上躺著兩套精緻的銀製餐具,正中央則是一個蓋上的銀色托盤、沙拉碗、紅酒、插在水晶瓶裡的香水百合,以及造型優美的燭台。
楊雋點上蠟燭,關上燈,餐廳的氣氛霎時柔和起來。
「坐下吧,我來分配餐點。」
「又讓你服侍我?」季海舲一面坐下,一面開玩笑,「真不好意思。」
「別高興得太早,下次就輪到你了。」楊雋回一句。
季海舲望著他,他切著豬腳的動作利落,一張俊秀的臉龐在柔美燭光的掩映下,顯得更加迷人。
她心一緊,不覺看呆了。
他注意到她的異樣,俊眉一挑,「怎麼了?」
她一凜,連忙收回視線,「沒事。」
他凝望她一會兒,「你方才說有事,是指?」
「是這樣的,過兩天我得到英國一趟。」
「英國?」
他嗓音似乎微微一變,季海舲迅速瞥他一眼。「開會。」她解釋著,「跟幾位當地主管檢討一下歐洲業務狀況,或許會停留個兩、三天。」
他忽地微揚嘴角,一面將香氣濃醇的紅酒注滿兩人面前的水晶杯,「溫布頓網賽好像快開打了。」
她一愣,「那又怎樣?」
他在她對面坐下,閒閒地搖了搖酒杯,啜飲一口紅酒,慢條斯理地問:「你準備順道去欣賞比賽吧?不知那為曾跟你有過一段韻事的網球選手今年有沒有參賽?」
她心思一轉,這才領悟到他是在尋她開心,唇角不覺漾出一抹清麗微笑,「大概會吧,畢竟是四大公開賽。」
他放下酒杯,上半身忽地傾前,英氣十足的臉龐逼近她,「你該不會假借出差之名會舊情人吧?」
「那不正好?」季海舲不甘示弱,「相信也有不少女人等著我這個礙事者自動離開,以乘機與你舊情復燃。」
「我不會理會她們。」他語音低啞。
她呼吸一頓,「我可能也不會有空去欣賞網球比賽。」
他微笑,深幽的黑眸逐漸抹上一層情慾的煙霧。
季海舲身子一僵,強烈感受到他均勻襲向她臉頰的氣息。他實在靠得太近,眼眸又毫不掩飾對她的渴望,教她簡直無法抵擋。
他似乎很滿意她的反應,迅速偷了一個吻,方靠回椅背。
「記住你的承諾,海舲。」他再度舉起酒杯,朝她微微一敬,「公事辦妥便早點回來,別浪費時間去溫布頓。」
她瞪他好半晌,終於回應,「我可以答應你。」
「也別去別的地方。」他加一句。
她蹙眉,「什麼別的地方。」
他沒有回答,逕自拿起刀叉,「用餐吧。」
她眨眨眼,怔忡地凝視他優雅流暢的動作。
他不可能會知道吧?知道她這次說到英國出差只是借口,真正的目的是想到愛爾蘭。
到愛爾蘭——都柏林近郊的一座天主教堂。
根據庭叔的今日下午所提的調查報告,楊雋有百分之九十是在那座修道院長大的——其實應該是百分之百確定了,只是那裡的修士一直不肯透露是怎麼去到那間修道院,又怎麼離開,以及在那裡度過的童年一切。
「對方好像把楊雋的身世視為某種機密。」張耀庭這樣說道,「不管我派去的人怎麼問,對方都不肯說……除非首席肯去一趟。」
「為什麼非要我去?」
「因為首席是他的妻子,他們只願與他最親近的人談。」
最親近的人——是指她嗎?
季海舲無法抑制心中一陣莫名的激盪。
她與楊雋……算是最親近的人?不論是為了什麼理由結婚的一對男女,或許都會如他們這樣,被外人視為生命共同體吧?
她與楊雋的關係已密不可分。
所以她該有這個權利,去發掘他一直堅不透露的秘密。
或許探人隱私並不是一件好事——即使他倆今日已是夫妻——但她就是無法克制想弄清他一切的深沉渴望。
她想瞭解他,想參透他,想揭開他一直困惑她的神秘面紗,想碰觸他隱藏在心靈最深處的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