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年紀輕輕便作上企業最高主管的世家子弟太多了,不只她季海舲一個;比如裕隆汽車的嚴凱泰、大陸工程的殷琪就是兩個好例子。
或許她年紀是比他們又輕了一些,但論能力才氣,她決不輸他們。
盛威董事長的寶座絕不能讓!
但她可以假意自謙——
「承蒙姑姑抬愛,小舲十分感激。但我年輕識淺,恐怕力有未逮。」她淡定微笑,「兩位叔叔不論誰擔此大任,絕對都勝小舲百倍。」
這話說得謙虛,也的確打入兩個風字輩男人的心坎,問題是——究竟又哪一個出任較合適?
一瞬間,兩人的心中轉了十七、八個念頭。
身為這次會議主席的季風華掃視闊朗的會議室一圈,正待啟唇發話,季風揚搶先開口。
「我贊成風笛的提議。」
「什麼?」季風華瞪著他,不敢相信。
季風揚回瞪著他,
蒼老且滿佈布皺紋的臉龐卻仍舊線條剛硬,眸光更是完完全全的不認輸。「小舲雖然年輕,但一向跟在大哥身邊做事,對盛威的一切瞭若指掌;以她這幾年優秀的表現,我相信她絕對夠格當此重任。」
季風華暗暗咬牙,「這麼說,你也贊成由小舲出任盛威董事長??」
「不錯。」季風揚語氣堅定,挑戰似的眸光大有「與其由你擔任,不如讓一個黃毛丫頭來攪局」之意。
鷸蚌相爭,魚翁得利。
季海舲幾乎想微笑,這兩個人不論哪一位奪得盛威最高決策者之位之後,第一件想做的事想必都是任命自己兒子為總經理吧。只諷刺的是,最後竟是由她這個剛剛失去父親的丫頭取得先機。
她微微側首,眸光凝向窗外澄淨藍天。
父親,請你在天上好好看著吧,小舲絕對會達成曾經對你立下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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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會後,季海舲與季海藍一起走出位於集團總管理部頂樓的會議廳。
「恭喜,你算是得償所願了。」比她大幾歲的堂姊直言,唇邊是發自真誠的微笑。
季海舲知道自己可以相信海藍確實是成心的恭喜她。
海藍從小個性就怪,不太與他人往來;不過失蹤三年的她在幾個月前回到台灣後,性格有了極大的轉變,待人和善溫柔許多。
但不論從前或現在,只有一點她是毫無改變的,就是對集團事業漠不關心。
就因為海藍對集團事業毫無野心,所以她相信她的道賀是出自真心。
「也要謝謝堂姊幫忙。」季海舲淡淡一笑。
「哪裡,我只是負責轉達姑姑的意見。」
季海舲的微笑加深,轉了個話題,「最近怎樣?兩個小傢伙都好嗎?」她問的是海藍的一對兒女——柏恩彤、恩白。
「吵死了,一天到晚嚷著想出門玩。」提起一對兒女,季海藍完全是一副慈藹母親的模樣。
「不是快放暑假了嗎?可以成績帶他們出國散散心。」
「再看看吧,希望語莫到時候可以勻出時間。」
「堂姊夫最近一定挺忙吧?」
「最近確實比較忙。」提起丈夫,季海藍的神情立即由慈藹轉為柔情款款,「每天加班,真怕他的身體受不了。」她的語氣微微流露擔憂。
季海舲微笑,「上回我在一場募款餐會見到他,精神看起來還不錯啊!他還告訴我明年打算參選立委。」
「他就是對政治有興趣。」季海藍無奈地搖搖頭。
「這下我可真要成為搬弄是非的人了。」季海舲半自嘲地笑道,「他也才告訴我,說你最近接了個研究計劃,經常忙到三更半夜。」
「怎麼,就許他一個人忙?」季海藍挑眉。
「我想,他也是跟你一樣,擔心你身體吃不消吧。」
季海藍聞言禁不住唇角半勾,拉起一個既甜蜜又柔媚的微笑。接著,她像忽然想起什麼,瞥了手錶一眼。
「糟糕!我得快一點,跟語莫約了一起吃午飯。」
「既然這樣,你先走吧。」
季海藍點點頭,揮手迅速離去。
季海舲看著她迫不及待的步伐,心臟一陣拉扯。
瞧海藍那副急匆匆又十足興奮的模樣,任誰都看得出這場約會在她心中的重要性。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是要去會熱戀中的情人呢,哪裡會想到是已經結婚多年的夫婿。
不知怎地,看著她修長的背影逐漸消失,季海舲內心竟忽然有一種類似空落的感覺。
怎麼回事?為什麼見到海藍那種幸福妻子的模樣,她心底竟莫名冒出一股奇特的酸澀,就像她在嫉妒或羨慕一樣?
別胡思亂想,季海舲!
她警告自己,猛然旋過身,舉步欲朝另一個方向行去。
季海舲才剛邁開步伐,臉龐就埋入某個寬廣的胸膛。她驀地咬住下唇,襲向她鼻間的熟悉氣息已經暗示了這男人是誰。
她緩緩抬起臉龐,心跳與血流都不情願地加速。
果然,楊雋那張五官分明的臉孔似笑非笑,黑色瞳眸意味深長地圈住她。
「我從不曉得你也會有如此慌張的時候。」他像是在嘲弄她。
她無言,只能自嘲地拉拉嘴角。
「是因為順利達成心願太興奮了嗎?」他問道,「我剛剛聽本行的代表說了,最後決定又你出任董事長。」
「那是意料中事,我還不至於因為那樣就失去平靜。」
「是——嗎?」
他是故意拉長語音的吧,想借此嘲弄她?
季海舲決定筆記不該輕易上鉤。「你怎麼會在這裡?」她自自然然轉了個話題。
「邀你共進午餐。」他淡淡地,「我知道你剛剛開完董事會,暫時沒別的約會。」
邀她午餐?
她悄然平勻呼吸,阻止自己過於興奮,「該不會又要野餐吧?」
「如果,這一次也該輪到你準備餐點。」他順著她的語氣開玩笑。
「饒了我吧。」她翻個白眼,「別說三明治,我連煎蛋也不會。」
「照這麼說,有一天若你季海舲沒有下人服侍,豈不得餓死?」
「大不了叫外送,不然上外頭的餐廳吃。」
「如果是深更半夜,所有餐廳商店都關門了呢?」
「那就餓著肚子上床!」她乾脆地回答,「一個晚上餓不死人的。」
「不愧是公主。」他感歎地搖頭,「寧死也不肯屈就親自下廚。」
「我說過,」她仍舊一本正經,「公主只負責挑剔,不負責親自料理。」
他忽地伸手抬起她下頜,深邃的黑眸靜定地凝住她,「你一向這麼養尊處優?」
她心跳更加狂亂,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定定回望他,以一貫平靜的口氣問話,「難道你不是?」
他凝視她數秒,眸光忽地一黯,垂下手。
「走吧。」他驀地旋過身,背挺得筆直,步伐宛若花豹般,堅定而優雅。「我在福華訂了位。」
季海舲凝望著他的背影,翠眉微顰。
雖然他的步伐仍是一貫的從容堅定,她卻可以從其中某種細微的變化敏感地察覺他內心情緒的輕微起伏。
有什麼事觸動了他?是她剛剛那句問話?
莫非楊的成長歷程果真不似一般世家子弟?她心念一轉,忽地憶起庭叔曾向她報告過,他十四歲才被楊一平帶回身邊。還有,那從十五年前便一直纏繞她腦海揮之不去的——他背上類似鞭笞的痕跡。
做愛的時候他總還是穿著棉質背心,她本來百思不解,後來才恍然憶起曾透過濕透的襯衫發現他背部有交錯的印痕。
經過十五年,那鞭痕該淡了,但楊雋依然不許她碰他的背。
究竟為什麼他背上會留下那樣的印記,又為什麼他將印痕視為最高的禁忌,甚至在做愛時都不願她碰觸他?
難道……他真有不足為外人道的身世?
她必須查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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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記得。
楊雋站在落地窗前,手肘與前額緊貼住微涼的窗玻璃,默默凝望窗外。
透過這棟高級住宅的最頂樓,可以取得台北中心極佳的視野。前方閃爍的霓虹與車燈串成的燦爛與天際迷濛的星芒輝映,交織成足以迷惑人心的璀璨。
但此刻佔據他心思的不是眼前的美景,而是那個女人。
雖然她後來並沒有繼續發問,但她當時的表情清清楚楚地告訴他,她還記得。
經過十五年,那女人竟然還記得那件事,記得他因下水救她而不意洩露的秘密。
那是他一生最可恥、黑暗的秘密,他憎恨讓任何人探知。
為了擺脫那段可恨的過往,他甚至與魔鬼談交易,不惜將自己的靈魂出賣。
豈知就在他極力強迫自己淡忘那些時,她竟然還深深記得。
「該死的!」他右手一捶玻璃,低聲逸出一句詛咒,「季海舲,你不該知道這些!」
他驀地回轉身子,挑起散落書桌上相片中的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