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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這樣的想望難道會是一種不可饒恕的罪過?

    第五章

    愛爾蘭都柏林近郊

    季海舲下了車,視線凝定眼前這座宏偉的歌德式大教堂。

    她微瞇雙眼,眸光沿著教堂直衝天頂的尖塔逡巡向上。

    歌德式建築向上的直線一直是西方美學上一個重要的符號象徵,象徵教徒們對天的嚮往,一種激越的生命美學。

    記得在巴黎參觀聖母院時,她就曾為其內部高聳的尖拱以及交叉肋拱交錯繁複的結構之美所迷惑,更別提屋頂幾近不可思議的玻璃花窗,那燦爛迷離的情調。

    眼前這一座天主教堂,建築之精細或許比不上聖母院,但仍是輕清楚楚表達了歌德式精神——那意欲接觸天際的渴望。

    一個修士在問明她的來意後,領她進了教堂,穿過中庭,來到寬廣靜穆的殿堂。

    祭壇前,正舉行莊嚴的彌撒儀式。由一個白髮蒼蒼的司鐸主祭,老人身後,一群年輕人一字排開,他們皆是此次祭祀的輔祭,只品位高下不同。

    耶酥曾說,餅是他的體,酒是他的血。於是在彌撒祭祀裡,獻餅和酒便是真正大典。

    季海舲在殿堂後怔怔立著,看著儀式進行,過程平和靜肅。

    可不知怎地,這原本該是令人沉靜安詳的儀式卻驀地挑動了她的心;她眨眨眼,恍若在那群年輕的輔祭中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怎麼可能?楊不可能在這裡的!

    但,她的心愈來愈快。

    終於,典禮結束了。在教徒們分食聖體的同時,白髮司鐸朝她走來。

    「你就是那位來自台灣的——」

    「Ling。」她告訴他英文名字。

    「那麼,你就是Simon的妻子了。」司鐸若有所思,深深凝視她數秒,「請跟我來。」

    他在前頭引路,堅定平緩的步伐有著神職人員的從容祥和。季海舲跟著他,來到教堂後面,一座蔥綠蒼翠的庭園。

    一陣愛爾蘭獨特濕涼的微風拂過,揚起她柔美翩然的長裙裙角。

    「你想知道Simon從前在這裡的事?」

    「是的,」她輕聲應道,瞪著老人胸前的銀色十字架,「我想知道。」

    他意味深長地瞥她一眼,「有時候,知道太多反倒是一種殘酷。」

    她心跳了跳,揚起一張困惑的臉龐。

    「那已經是十五年前的事了。」他語音徐緩,「那時候我還不是這裡的司鐸。」

    「你認識楊嗎?」

    「楊?」

    「對不起,我指Simon。」到現今她仍是不習慣以這個耶酥聖徒的名字稱呼楊雋。

    「我只見過他一次,那時候他已是個十四歲的少年了,正打算離開這裡。」

    「是他的父親來接走他的?」

    「嗯。」司鐸微微頷首。

    「我可以見見認識他的人嗎?」季海舲無法像他那樣心情平緩,有些焦慮地追問,「他的身世,是怎麼來到這裡的,還有他在這裡的生活……這裡有沒有人知道他的?」

    「有一位。」他靜靜說道,「我想,由他來解釋Simon的一切是最適合不過了,也能親自向你道歉。」

    「道歉?」季海舲擰眉,「為什麼?」

    老人不正面回答,「跟他談過你就會明白了。」他抬起瘦骨嶙峋的手指指向庭園一角,正拿著掃帚清掃的另一位老人,「他原是本院的司鐸,當時被逐出教會,現在在這兒擔任整理庭園的工作。」

    他是被逐出教會的司鐸?從一品降為連看守教堂門庭的七品都不如?為什麼?

    一團黑霧倏地圍攏季海舲,她微微打顫,咬緊牙,極力想驅除那突如其來的不詳預感。

    她緩緩舉步,走向正專心清掃的老人,在他面前停定。

    老人恍若明白她的來意,抬起的臉龐是充滿頓悟的。「你就是他的妻子?」

    「是的。」

    「十五年了……他現在過得可好?」

    「很好。」她簡潔回答。不知什麼原因,在這老人面前,她體會到與方纔的司鐸完全不同的感覺。剛才的老人是安詳慈和的,這一位卻隱隱令她不安,兩道秀眉不知不覺就想緊顰。

    老人似乎看出她的厭惡,「看來你和他一樣都不喜歡我。」

    「誰?」

    「Simon。」他靜靜地,神思彷彿回到久遠以前,「一個相當聰明的孩子,很早熟,十二歲就擔任六品輔祭,十四歲升四品……每一次我擔任司鐸主祭,他都會站在我身後……」

    季海舲一震,所以她方才才會恍若在那群少年中看見楊?因他曾經在那莊嚴肅穆的殿堂裡擔任輔祭。

    「他是魔鬼。」老人家突如其來的冒出一句。

    「什麼?」季海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凌銳的眸光落定老人面容,震驚地發現後者原先平靜的臉龐肌肉抽緊,一張皺紋密佈的臉孔更加扭曲。

    「他是魔鬼。」他眼眸泛著詭異的紅光,直直瞪著季海舲——不,該是瞪著某個不知名的時空,「我一直沒發現……但他確是魔鬼不錯,化裝成光輝的天使來引誘天主善良的門徒……」

    季海舲無法克制的全身骨髓竄過一陣陰寒,呼吸跟著不勻,「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你沒發現嗎?」老人奇特的眸光鎖住她,嘶啞的腔調滿是控訴,「他是魔鬼!只有魔鬼才會長得如此俊美,清亮燦爛,就像撒旦之前在天界藉著光明之子的身份,掩飾野心醜陋的一面……我聽見召喚了,它告訴我他是可怕的墮落者,魔鬼的化身,要小心他,他是來引誘我們犯下原罪的——」

    她全身發顫,雖然天氣是如此清新美好,暖暖的陽光輕輕灑落她身,但她卻無法抑制地發抖。老人的話像一陣詭異陰涼的風襲向她,逼得她連血液都彷彿結凍。

    「他背上的鞭痕是你留下的,對不對?」她來語音都發顫,「你用鞭子抽他、虐待他……是不是這樣?」

    「因為他竟敢試圖引誘我墮落!」老人的音量更加提高了,棕色的眸子早已渾濁成一團灰,閃著非理性的詭光,「他竟敢對我這個天主的代表人下手……」他伸出兩隻枯枝般的手猛地攫住她肩膀,用力之猛,令她不僅眉頭深鎖。「我早該知道他不是普通的孤兒,他的母親是被他父親強暴的!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只是偽裝成天使……竟然想玷污我,他竟妄想玷污我這個上帝最忠實的使徒,所以我才會要他碰觸我,這是為了潔淨他的靈魂!你懂嗎?他的靈魂充滿了醜陋污穢,我是為了

    滌淨他的靈魂……他竟還想反抗!不知感恩的傢伙……」

    一陣清脆聲響倏地劃破僵凝詭譎的空氣。

    季海舲瞪著他,眸光從不曾如此凌厲冷冽,心情亦不曾像這般激烈震盪起伏。她瞪著在一時氣憤之下在老人臉上刮下的紅色指痕,心中卻無法對這個年歲老邁的男人產生一絲一毫歉意。

    「你強暴他!」她厲聲指控,拚命咬緊牙關控制心緒的激昂,「你才是魔鬼!竟對一個不滿十五歲的少年下手!你——」

    她眼前忽地一黑,幾乎昏厥。她真無法想像,一個遭受父母遺棄,孤身在這裡長大的小男孩只因為自身長相太過清秀俊美,便被迫接受性的凌虐,服侍這種變態老頭……

    她覺得噁心!怪不得楊雋會滿身傷痕,他一定是在試圖反抗的過程中遭受這老頭以鞭子抽打。他——究竟反抗了多少次?又屈服了多少次?沒想到他的童年竟是這樣的!竟然如此黑暗可怕……

    季海舲驀地狂吼一聲,身軀一次比一次顫抖得更厲害,心跳一次比一次律動得更狂野,呼吸一次比一次更加急促。她真想克制住自己,但腦海卻波濤洶湧,心思異常混亂。

    待她終於恢復清明神智時,才驚覺自己竟又連續重打了老人數個耳光。

    她瞪著自己發疼發紅的手掌,接著又瞪向老人臉上交錯縱橫的泛紅指印,以及紅腫的雙頰。

    他不知何時開始,面部表情已恢復平靜,只靜靜地望著她。

    「對不起。」他徐徐開口,垂著頭的模樣像認罪羔羊,「這幾年我才發現自己錯了,一直在懺悔……」

    她不相信!

    方纔他那激動控訴的模樣像是一個為自己過去感到後悔的人嗎?像是真正領悟到自己罪愆預備贖罪的人嗎?他只是用這樣的偽裝欺騙世人而已!試圖令世人相信他改過的誠意,事實上他只是將自己醜陋陰暗的一面掩蓋起來——

    她不相信他真正在懺悔!他才是魔鬼,不可原諒的魔鬼!

    「請原諒我——」

    「你不必求我原諒!」她尖聲打斷他,「你對不起的人不是我,是Simon!但你也沒資格求他原諒,你沒資格!只有最可怕的變態才會如此凌虐一個青澀少年……你不值得原諒!」

    「你——」他望向她的眸光滿溢驚恐。

    季海舲冷燃瞪視他良久,終於拋下一句,「願上帝將你逐出天堂,鎖入最可怕黑暗的地獄!」

    她知道自己這話說得重了,完全不是一個正常理性的人該說的話。這太過殘忍,太過陰毒,太過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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