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真的呢。」她這才注意到,「為什麼?」
「因為你從那時候開始就不快樂吧。從那以後,你從沒有敞開心胸好好笑過。」
「那個時候?」她訝然望著他,「什麼時候?」
「海澄去世以後吧。」
「海澄?」她癡癡地念著這個名字,忽然想起語莫曾說過那是在她十五歲時離世的哥哥。
「這裡面沒有你跟海澄的合照。」他眼睛直視著前方的道路,「是你故意拿掉的嗎?」「我不知道。」她茫然搖頭,「我為什麼要拿掉?」
「有個女人跟我說過,你跟海澄的感情極好,所以你一直不能接受他的死,也一直痛恨那個女人。」
「痛恨那個女人?為什麼?」
「因為海澄是為了救她才被車子撞死的。」
她倏然深吸一口氣,心跳失速。她塑向季海玄,他臉上第一次不再平靜,抹上了淡淡的痛楚與迷惘,任誰都看得出他對方才提及的女人懷有異樣的情愫。
「哥哥,」她柔聲呼喚。不知怎地,要她叫季風揚父親她怎麼也開不了口,但喚海玄卻自然無比。「你是否愛上了那個女人?」
「嗯。」他微微點頭,「我原本打算恨她的,感情卻非我所能控制。」他沉吟半晌,神思像遊走好遠,季家人獨有的幽深黑眸凝視著恍若不存在的時空。
「她現在人呢?」
「我不知道。」
她的心一陣拉扯,禁不住為他而心痛。他深愛著一個女人卻尋不著她,就像她無法待在語莫身邊一樣。
語莫他──不要她了。
想起不久前他那番冷絕的言語,她心更加大慟。他是真的要與地決裂了,就連在休斯敦醫院見到她時,他也不曾像今晚宣稱從此以後不想再見她。
「海藍,剛剛是怎麼回事?」季海玄乎和的語音緩緩送入她的耳,「你為偽何一個人在馬路上淋雨?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她撇過頭,一滴珠淚悄然滑落。
「跟語莫吵架了嗎?」
就連聽到這個名字,她呼吸也立即一陣不勻。
「是跟他吵架了。」他肯定。
她轉過頭,一接觸到他溫柔的眼神,強裝的倔強立刻消逝,眸子亦蒙上一層淚霧。「我想,我跟他的婚姻不可能再繼續了。」
「你覺得難過?」
她低垂眼簾,默認。
「我聽說你們從前的感情本來就不好,不是嗎?你會嫁給他也是因為老頭逼你的關係。」
「或許是那樣沒錯,可是現在我──」
「你發現自己愛上他了。」他替她接下去。
她猛然一驚,星眸圓睜,盛著滿滿的慌亂。
「你還沒發現嗎?」他微微一笑,「你愛上語莫了。」
她愛上語莫了?她跟他根本只能算是陌生人啊!撇開過去不提,從休斯敦第一次見到他到現在,也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而已。她怎能這樣輕易就愛上一個人?她根本就還不瞭解他啊。她只是,她只是──她只是已習慣在一起用餐時,欣賞他優雅的姿勢,只是常不自覺地為他唇角偶爾顯現的微笑眩惑,只是心動於他與恩彤相處時的融洽,只是感謝他幾吹在她精神脆弱時,總在她身旁扶持,只是夜夜在與他只相隔一道門的臥房床上躺著時,會忍不住期盼他突然出現面前。
只是這樣的感覺而已啊!這樣──就能稱之為愛嗎?
這樣的威覺就是愛了啊,這樣對他深深的眷戀就是鍾情於他的證明!季海籃,為何你還倔強地不願承認?
因為他不愛她,因為他不想再見到她,因為他不可能想與她這種浪蕩女人有所牽扯!
她是在黑薔薇蒙著面紗、大跳艷舞的冶艷蕩婦,是一次點兩名男人為她服務的性變態,就算他不知道不在意,她也不可能厚顏地再與他共處一個屋簷下。「語莫不會接受我的。」她喃喃地說,淚水靜靜地、一顆顆地碎落。「因為我做了那種過分的事。」
「你做了什麼?梅藍。」
季海藍轉頭凝望兄長,這些對她而言原是不堪而羞辱的事,但她卻願意對他全盤托出。她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自從重回柏園以來,發生了許多事壓在心頭幾令地無法呼吸,她需要傾訴。
於是,她簡潔地告訴他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包括她婚後便堅持相語莫分房,包括她生下恩彤後即不許語莫再碰她,以及她在黑薔薇所見到的一切。
季海玄聽罷,好半晌不語。
「海藍,」他終於長歎一口氣,「你怎會做出那些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季海藍搖頭,語音揚高,「就算我不是甘願嫁給語莫,就算我想報復他利用我步上政壇,我也做得太過分了,真的太過分了!」她忽然扯住他的手臂,「哥哥,你說,我是不是個可怕的女人?他們說得不錯,我確實是個魔女!我從前不明白,今夜卻總算明白了。」她拚命眨著眼,難掩情緒激動,「這樣的一個女人,語莫還肯要嗎?他還肯要嗎?」
季海玄望著她,禁不住幽然長歎。「看樣子這是我們季家人最大的缺點,我們總讓自以為是的偏見蒙蔽了我們的理智。」他搖搖頭,彷彿感觸良深,「如果不經過一番教訓,我們總不會清醒。」他語音低微、眸光沉鬱,是在責備季梅藍,也是在責備自己。
季海藍怔忡地凝望他,頭部再度劇烈疼痛起來,這次還伴隨著全身發熱、呼吸淺促。
「海藍,再給自己一次機會吧,讓自己有機會得到語莫的信任與愛。」
「得到語莫的愛?」她愣愣地重複這彷彿天方夜譚的建議。
「驕傲的季家人經常因為自以為是而犯錯,但身為季家人,就要有改正錯誤的勇氣。」季悔玄堅定地,一字一句地說。「你是犯了錯,但逝者已矣,來者可追。」他溫柔地鼓勵她,「讓語莫看看全新的你吧,一個和從前完全不一樣的你。」
「一個全新的我?」
「對。」他點點頭,「不管你三年前究竟做了什麼,現在開始,全部重新來過。」
「可是語莫他──」她茫然搖頭,只覺得頭愈來愈重,神智也逐漸渙散,「他說以後不想再見我了。」「那是個誤會。他誤會了你今晚到黑薔薇的目的。」他微微笑著,「解釋清楚就好了。」
但季海藍只是呆呆地看著他。真的解釋清楚就行了嗎p「我現在就帶你回柏園。」
她一驚,這才發現車子正行駛在北投山區。
「不,不要!」她心慌意亂,「不行的……」
「海藍!」季海玄喝了一聲,「你沒有勇氣彌補自己犯下的錯誤嗎?」他口氣嚴厲、神情冷凝,但不知怎地,她慌亂的心緒卻隨著這一聲呼喝安定下來。
她低垂螓首,輕聲一句:「我知道了。」
柏園裡,柏語莫正一人獨坐書房,獨飲悶酒。
他不該帶她回柏園的,不該到現在還放不下她。
失去記憶前,她是個蕩婦:失去記憶後,她依然還是。
一個人的本性根本不會改變,奢望她改變不過是他癡心妄想。
語柔罵得對,他是蠢,被那個魔女玩弄在手掌心。
不會再繼續下去了。他舉起威士忌酒瓶,一口灌下瓶內剩餘的掖體,然後,泛紅的眼眸瞪著玻璃角瓶。
「季海藍,你好,你夠冷酷,但別妄想我再被你玩弄了|。」
他猛力一擲,玻璃瓶摔了個粉碎。
柏語莫搖搖晃晃地起身,眼角餘光被窗外濛濛雨幕中亮眼的車燈吸引。
莫非是那個不知羞恥的女人?她還有臉回來?
他一拂衣袖,怒氣沖沖地衝向大門玄關處,拉開大門,雙手抱胸,像門神般擋在大門口。
但令他訝異的是,來者不只季海藍,還有一位穿著黑色西裝的男子。
「海玄?」看清來人身影,他微微蹙眉。
「語莫,好久不見。」季海玄對他的表情不以為意,逕自扯開一抹微笑。
「你怎麼會來?」
「我帶海藍回來。」
柏語莫順勢將眸光調向一直垂首站在一旁的事海藍,她全身濕淋淋的,不停滴著水。在他望著她這兩、三秒間,她已連續打了幾個寒顫。
她怎會弄成這副德行?他眉頭蹙得更緊。
「她一個人在中山北路上走,若不是我遇見她,恐怕她會就這樣一直淋到天亮。」
在這樣的兩夜,她一個人在路上走?她幹嘛這樣?她不是把那輛心愛的跑車開出去了嗎?
「為什麼這樣做?」他還是問了。她倏然揚首,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隱然含痛,語聲低微。「因為我不曉得該到哪裡去。」他心一緊,語氣卻裝得冷淡,「你季大小姐會沒地方可去?」
她咬住唇,原就發顫的雙唇更添蒼白,「我只想回柏園。」
「你──」他瞪著她,似乎不敢相信她會這樣說。
「語莫,我想回柏園。」她再說一吹,語氣顯得堅定自信許多,「我的家在這裡。」
「你認為這裡是你家?」他忍不住諷刺,「不是黑薔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