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我是不懂。」他恨恨地表示,「不懂明明是她負我,卻還有臉如此含冤作悲,像我欠了她幾世人情似的。」
「你是欠她!」喬翎怒氣翻騰,美眸中燃燒的火燴尾可將李琛燒死風回,「你久她的可多了。」
「我欠她?哈!」李琛不以為然。
「你知道她為什麼會嫁你為妾嗎?如果不是愛你至極,月牙兒不會答應嫁你,不會願意嫁人豪門為妾。」喬栩語氣尖銳,朗朗麗顏激動莫名,「她如此愛你,為什麼你就不能一心一意地對她?為什麼你還要娶別的女人?」
「她愛我?」李琛冷哼一聲,神色陰驚,「她若真愛我就不會想打掉我們的孩子,」
「你懂什麼?你根本不懂她的苦處。」她激憤地指控,「你若真的明白,就不會如此冤枉她!」
「我冤枉她什麼?你倒說說著啊。」
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淒然凝望著他。
那濃濃憂傷的神氣震動了李琛,「怎麼了?你究竟想說什麼?」
「你知道她有過一段怎樣悲慘的童年嗎?你知道她在入我喬家以前,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嗎?」
他一愣,「我知道她無父無母……」
「不止,她受的折磨不只那樣。」喬翎搖頭,怨怒的眸光刺得李琛眼皮直跳,「你真的明白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會遭到什麼樣的對待嗎?你懂得在隆冬清早,明明發了高燒卻還得起床子活的痛苦嗎?你明白一個七歲的小女孩拼了命地做各種粗活,只為了三餐有一碗飯吃,晚上有一場覺睡的辛勞嗎?你能想像得出當你偶然不小心犯了錯便是一頓可怕毒打的恐懼嗎?你能嗎?」
對她句句逼問,李琛無言可辯,只覺腦海一陣不絕的轟然巨響,擊得他暈頭轉向。
「那是——」他不敢問,卻又不能不問,「月牙兒的遭遇嗎?」
「你知道她為什麼必須遭受這種折磨嗎?只因為她是庶出的,因為她不是正室的小孩!」
「她是庶出的……」他喃喃重複,腦海靈光一現,彷彿有些懂了。
「因為她大娘恨她、恨她們母子奪去了丈夫的愛,恨她們母子霸佔了丈夫所有的注意力。這樣的恨在她丈夫死後成了最嚴厲的報復,而在月牙兒她娘死後更一古腦兒傾注在一個小女孩身上。」喬翎悲痛地說著,一眨眼,兩滴珠淚又不自禁墜落,「你知道她很怕水嗎?她曾經被廚娘將上半身壓在水缸裡,淹得差點斷氣,要不是我後來一直鼓勵她,教她游水,她連河邊也不前走近,就連接近廚房的水缸都會一陣暈眩……」
李琛聽著,面容倏地慘白,修長的身軀不住搖晃,幾乎站不住腳。
他不知道,從來不知道他的月牙兒竟然有過那樣悲慘的過去,從來不知道她纖弱的身子曾經承受了什麼樣的殘酷折磨,他甚至不知道她怕水——
她怕水,卻還不顧一切跳下船去,只為解救一個陌生女子。
她是那樣一個純善可人的女子,他竟還誤會她工於心計,竟還認為她在他面前做的一切都是欺騙。
他錯怪她了,怎麼辦?他錯怪她了!
他深深地自責,呼吸困難,心臟強烈揪緊,神智一陣迷離。
直到喬翎的嗓音拉回了他心神,「所以你明白了吧?明白為什麼她不願意生下孩子嗎?」
他明白了,完完全全明白了。
他的月牙兒根本就不是那種冷酷無情的母親,她不是那種能夠親手扼殺自己骨血的女人。
她會想要那麼做正是因為她太愛那個未出世的孩子——
因為愛他,所以才不忍他出生遭受同她一般的折磨。
他早該體會出她有多麼痛苦,當她顫抖著雙手捧起藥碗的那一刻,他為什麼意蠢到沒有看出她的沉痛不堪呢?
為何他竟會蒙昧至此?
「我錯了,」他一陣激顫,忽地仰天長嘯,「我錯了!」
而喬翎恍若沒聽見他的哀喊,繼續難忠心痛地說道,「她曾經說過,如果要嫁也要嫁給一心一意對她的男人,她一直是那樣立誓的,沒料到竟會答應嫁給你這個三心二意的長安惡少……」
李琛慕地倒退數步,耳畔優聞焦雷。
她希望他一心一意對她,而他卻……她心痛地閉了閉眼,他卻還想另娶其他女人來踐踏她一片癡心!
他對不起她,真的太對不起她了。
「我警告你。」喬翎冷厲的嗓音忽而再度響起,「你最好快點找回她,否則我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我會找回她的,一定會的。」李琛語音發顫,刺痛的雙眸悄然選出兩滴愧悔哀痛的淚水,「相信我,上蒼碧落下黃泉,無論如何我一定會找到月牙兒,我一定會尋回她的!」
他握緊雙拳,是對喬翎保證,也是對自己立誓。
但他沒有找到她。
春去秋來,時序入冬,新的一年隨著瑞雪翩然降臨,轉眼又是孟春,而月牙兒卻仍是無消無息。
怎麼會這樣?她怎能消失得如此徹底?
他尋遍了長安城內內外外,每一處屋瓦,每一個角落都翻過來看了,她仍然不見人影。
他甚至想過她或許悄悄離開了長安,於是動用趙王府的衛士四處查訪尋找,卻也是一無所獲。
他就連王巧兒那裡也親自去過了。
「巧兒,月牙兒有沒有來找過你?」他曾經急切地問道,「她有沒說過她想上哪兒去?」
「沒有啊,小王爺。」王巧地搖頭,凝望他的眼眸蘊著淡淡的同情與愁苦,「她沒來找我,我也不知她上哪兒去了。」
她不知道,王巧兒也不知道!
全長安城竟沒有一個人曾經目睹她的蹤影,注意到她往哪個方向去了。
天啊,天下如此之大,茫茫人海中教他從何尋起?
李琛一拉統繩,停住了駿馬,深途的黑眸蘊著濃濃憂鬱,定定望向遠方逐漸褪去白色雪衫,綻放新綠的山頭。
他面容沉肅,唇色蒼白。
自從月牙兒離開後,他幾乎不曾展露過一絲笑容,總是這樣陰鬱的一張俊顏,抹上因四處奔波沾染上的塵霜。
從她離去後,他只要探聽到一點傳聞,便會親自前去查訪她的下落,然而得到的從來只有失望。
這一回該不會也是吧?
李琛猶豫著,一人一馬停在村落人口將近半個時辰,無論如何就是鼓不起勇氣過去。
他真怕,真怕這一回得到的依然是失望。
幾天前,王府派出的探子回報訊有人在蘇州近郊見到了她,他立即快馬加鞭,不眠不休馳騁了幾百里路,便是希望能早日見到她。
他希望能見到她,親口求她原諒,親口告訴她他愛她。
他愛她啊,這輩子打定主意只愛她一人,只娶她一人,只和她一人同生共死。
自從那日他知蹺自己誤會了月牙兒,他便立誓誰也不娶,今生唯她而已,甚至立刻人富當面向皇上辭婚。
「臣這輩子想娶的女人只有月牙兒一個,所愛的女人也只有她。」面對皇帝的震怒,他絲毫不竭縮,一字一句宣稱。
皇帝氣得渾身發抖,「你該死!膚賜婚你敢辭退?叫朕如何向宰相交代?」
「臣不願欺騙聖上,將宰相孫女許給臣只會糟蹋了她,因為臣絕不會有心思顧及她。」
「你就為了那個低三下四的女人不惜反抗朕?」
「月牙兒並不低三下四。」他傲然地反駁,「她是臣唯一鍾愛的女人。」
「胡說八道!」皇帝斥吼,「不知好歹的富生!可知違抗朕旨意的下場?」
他低頭長跪,「李琛願接受聖上責罰,絕無怨……」
皇帝大怒,幾乎當場拔劍教訓地,要不是天星相護,說不定地早已小命不保。
「您就答應九堂哥吧,父皇。」一直沉默立在一旁的李冰忽然開口,語聲平靜無波,奇異地卻對皇帝有一股鎮靜的作用。
「天星你……」
「九堂哥既如此深愛那個女人,您強逼他娶另一個女人又有何意思?」
「可是明明許了婚又退婚,叫朕如何對宰相、對大臣們交代?」
「就當看天星薄面,您就成全九堂哥這一回吧,」
是天星救了他。
要不是皇帝伯父一向最疼最寵。最覺抱歉的女兒開口為他求情,這件事不會如此輕易了結。
因為大星從不開口求任何事,所以皇帝伯父很快便答應了她的求情。
所以他才得以從一樁不情願的聯姻中抽身,專心搜尋起月牙兒的下落。
無奈過了將近一年,他竟然還是毫無所獲。
莫非上天有意懲罰他,要他—一輩子不得再見月牙兒一面,要他日日夜夜為他所犯的過錯痛苦難當?
能不能停止了?能不能別再這樣折磨他?
讓他找到她吧,他要告訴她他錯了,從前的地以為自己可以將一顆心分給許多女人,現今才知道當一顆心已然完全緊緊緊在一個人身上時,是不可能再有心思注意旁人的。
他終於明白了,這一年多來的相思欲狂終於讓地明白了這一點。
一年多來,他眼前、心底,完完全全只有月牙兒的音容倩影,再容不下其他女人,即便怎樣超凡絕俗的美人在前,他也懶得多瞧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