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好色?」
「小王爺什麼都好,就是無法抵抗美女。出入煙花妓院固然是免不了,據說前陣子還常上閻左一名寡婦家裡呢。」
「寡婦?」她緊緊蹩眉。
「守寡好幾年了。聽說姿色相當不凡,所以才被小王爺看中。」紅兒築然笑著,頰畔忽然抹上一痕紅暈,「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情婦吧。」
他竟然連情婦都有了!還未正式成親,就先在外頭豢養了一采香花。
這個浪蕩的登徒子!
她不覺在心底呼罵著,想起紅兒當時頰畔那抹嫣紅,心內無明火更熾。
他倒厲害,雖說風流不羈,處處留情,偏生還是有許多女子為他意亂情迷,心生嚮往。
都是因為他那副世間罕有的好相貌吧!
那張俊俏臉孔不知騙了天下多少女人的癡情眼淚,明知他用情不專,還是死心揚地。
就連她,也忍不住為那樣一張臉孔心動。
真是莫名其妙,她一向最痛恨人重視美貌的,對那些只一味貪戀美色、其餘一律不顧的無聊男子更是鄙夷不屑。
這輩子她最不希望男人是因為她的花容月貌才看上她。
既然如此,為何她自己反為人家的美貌心動呢?為什麼她會對那個光有一副好相貌,卻絲毫不見品格才學的長安惡少念念不忘呢?
她究竟是怎麼了?
一念及此,她再度俏然歎息,星眸凝住了水面上的月牙兒不動,一顆心晃晃悠悠,不知作何安落處,直到一陣帶著喜悅的真誠嗓音拂過她耳畔。
「少奶奶,少奶奶!」
她微微蹙眉。不是要任何人都別來打擾她嗎?今夜她只想一個人靜一靜,方才連紅兒都遣退了。
但那興奮的語音依稀便是紅兒。
「是少爺的信,少奶奶,少爺捎信來了。」
她心神一凜,驀地場首抬眸,「少爺的信?」
「是啊。」紅兒笑得燦爛,「方纔小王爺親自送來的,老爺情地要我拿來給您瞧瞧。」
夏停雲的信?她接過紅兒遞來的一封落著紅色緘印、材質上好的書信,神情恍惚地盯著,遲疑該不該拆封。
「快看啊,少奶奶,難道你一點也不想知道少爺在信裡寫了什麼嗎?」
她是不想知道。
不想知道,不願知道,或者說——是不該知道吧。
她似乎沒有資格去拆這封家書。
「怎麼了?少奶奶。」紅兒不可思議地瞪著新婚的少夫人緩緩將少爺的家書擱在石桌一角,殲纖玉手擺上琴弦,輕柔雅致地撥弄起來。
怎麼搞的?怎麼少夫人不看信,反倒彈起琴來了?而這琴聲……似乎還帶著淡淡哀愁,連她一個不懂音律的丫環聽了都驀然湧上一股惆悵。
難道少奶奶還怨恨少爺不告而別嗎?所以才不願看他的——
「少奶奶,其實我相信少爺會這樣做一定是有原因的,」紅兒焦急地。極欲替她一向敬重的少爺解釋,「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會離開,您相信我,少爺一定不是——」
「別說了,紅兒。」一個鎮靜低沉的嗓音解救了紅兒的不知所措,她轉過頭,驚訝地發現李琛一身白衣的瀟灑身影。
「小王爺!」
李琛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將軍府的庭園裡來的,只知道腳步就這樣自自然然地朝這裡適進,彷彿它們擁有自己的意志。
他並不想再接近她的,禮法也不容他在入夜後探視朋友的妻子,但他還是來了,以送停雲的家書為借口,再度造訪夏家、甚至還打聽到喬翎正在伯然亭獨坐,悄悄轉了過來。沒人攔阻他。
憑他尊貴的身份,再加上又是停雲多年至交,在夏府裡一向是自由來去的,就連停雲的書房他都可不經通報便進入,何況小小一座後花園?
所以,他來到庭園,站在牡丹花圃邊遠遠眺望她半隱在伯然亭裡的身影,鋼細聆聽她在靜寂月夜中顯得格外清亮柔婉的琴聲。
她的琴聲正如她的人,宛若半隱在雲後的淡白月牙兒,溫柔和婉,透過薄薄雲層灑落一地清柔月華。
而且,還帶著點莫名的惆悵,揪著池的心陣陣發疼。
她現在彈奏的琴曲該是「有所思」吧?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問遺君?雙珠球捐管,用玉貂絛之。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摧燒之,當風揚其次。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李琛輕輕吟著,嗓音微微沙啞,一顆心不知怎地愈發疼痛起來,且復酸澀。
想也明白她思念的對象是誰。除了她新婚的夫婚停雲外,還有誰能讓她在靜夜中心心唸唸,為他輕撫琴曲,琴音中蘊著淡淡哀怨?
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維。
她恨停雲吧?怨停雲一聲不響地離家遠去,給予她這個新嫁娘極端難堪。
何況,據說洞房花燭夜那晚停雲不僅沒有碰她,而且連紅巾也未揭,這種嫌惡冷淡的態度教她情何以堪?
這該死的、不知好歹的小子!
李琛發現自己忍不住要怪起最好的朋友來了,一想到那傢伙竟然如此重重地傷了喬翎,他心底就升起一股怨氣,無處可洩。
該死的!
他雙拳緊緊握住,極力克制仰天長嘯的衝動。
那傢伙現在不在京城算他好運!要是他今兒個人在長安,瞧他不痛揍他一頓才怪。
應該有人給他幾拳打醒他的腦子,讓他明白他何其有幸娶了如此絕代佳人。
停雲簡直該死的幸運!竟在還是錯懂無知的年幼時期,就蒙上天恩賜如花美眷。
為什麼他李琛就沒有這般好運?
如果喬翎是他的未婚妻,如果他有幸娶了她,他絕不會
絕不會怎樣?如果喬翎是他妻子他會如何?李琛腦海情潮紛紛擾擾,還未理出個頭緒人已飄然立定她面前,還遣走了紅兒。
夜風習習,獨立湖中央的伯然亭內只餘他倆,四周靜寂無聲。
他靜定地凝望她,而那個穿一襲淡黃色絲綢杉裙的美人兒亦仰起頭,癡癡回凝他。
「是你。」她低喚一聲,清柔的嗓音恍若歎息,黑白分明的眼眸若有保意。
李琛心一蕩,好半晌才記得開口,「我倒不知道嫂子彈得一手好琴。」
「是——」她微張菱唇,似乎想說什麼,卻忽地一頓,瞬間改口,「世子謬讚了,小女子這般粗淺的琴藝怎能入行家之耳?」
「哦?」李琛眉一揚,唇一挑,「這意思可帶雙關了。」他在她對面落坐。似笑非笑地瞧著她,「嫂子要不是自謙,就是諷刺我不是行家羅。」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似乎為他的有意曲解怔愣了下,細嫩的面頰飛上兩朵紅雲。
真美。
李琛發現自己無法不為她的容易羞怯心動,「其實嫂子說的也是,我不過是一個俗之又俗的人,怎配知音呢?」不知怎地,他總有一股想捉弄她的衝動,「更別說知你這位絕世美人的音了。」
她緩緩眨動著一對澄澈秋水,似乎終於明白他的有意捉弄,翠眉一顰,面含薄怒。
但這樣的薄怒只維持一瞬,她玲瓏有致的唇便不聽話地飛上談談笑意,「世子果然愛說笑。」
含喚也好,帶笑也罷,為什麼她的神態總如此生動,如此讓人著迷呢?
李琛不記得自己曾經看哪一個女人看得如此出神,出神到凡近物我兩忘的境界。
還是喬翎略帶迷惑的語音喚回了他,「世子怎麼會來這兒呢?有話跟我說嗎?」
他一凜,眸光不覺瞥過被她隨意擱在桌角的家書。
「為什麼不著停雲的信?」
她一愣,目光隨著他流轉過那封家書,卻一語不發。
「不想知道停雲寫些什麼嗎?」
她沉默片刻,「不想。」
「為什麼?」
她搖搖頭。
「或許他是想對你解釋——」
「他不必解釋。」她淡淡地截斷池,「不必對我解釋。」
「為什麼不?」
「因為——」她彷彿想說明,卻又忽地頓聲,眼眸緩緩蒙上一層教人認不清的薄紗。
「因為你不想聽他解釋?」他急促地問,「因為你恨他怨他?」
她直直凝照他,「我並不恨他怨他。」
「你騙人。」他直截了當地反駁。
她一揚眉,仿拂訝異他會這麼說,「世子——」
「叫我李琛。」他不耐煩地截斷她,絲毫沒注意到自己說了什麼——堂堂趙王世子,竟要一個平凡的商家千金直呼他名諱。
她卻聽清他說了些什麼,驚訝地屏住呼吸。
「你說謊,喬翎。」他指責她,竟也在無意之間直呼她芳名,「上回你說你沒有立場怪停雲,這會兒你又說自己不怨不恨他。全是說謊!」
「我沒說謊——」
「你說謊!」李琛激烈地截斷她,「沒有哪個女人能忍受得了夫君在洞房花燭夜便棄她離去,沒有哪個女人在受了此等打擊後還能鎮定如恆!你明明就是介意的,所以才不肯看他的信,不是嗎?」他深吸一口氣,猿臂驀地一伸,攫住她細弱的雙肩,「為什麼你要如此壓抑自己?為什麼不乾乾脆脆地發洩出心中的不滿?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