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他再微微一笑,想起曾經好幾次與停雲在這裡對飲小酌。吟詩作對,外加品評各家閨女——大多是他在品評,停雲只是不屑地姑妄聽之而已。
那小子就是對女人沒興趣,簡直可惜。
他搖搖頭,硬將自己遊走的思緒拉回,堅定的嗓音一揚,「李琛見過嫂子。」
涼亭內的人彷彿震動了一下,轉過身,輕柔有致地檢任為禮,「民女拜見小王爺。」
接著,她緩緩地揚首。
李琛倏地一震,全身宛若遭雷電痛極。
這眉兒、這眼兒、這唇兒……豈止是美女,簡直是傾國傾城的天仙美女!
瞧她俏生生站在地面前的模樣,飄逸優雅得宛若畫中女子,不僅美,而且是那種飄然出塵、無法輕易接近的絕美。
這樣的絕世美人,李琛此生所見寥寥可數,而她,絕對列得上他心中榜單前三名。
「世子請坐。」美女玫瑰色的菱唇微微一分,淡紫色衣袖一拂,微露出一截皓白藕臂。
雖只是短短一瞬,李琛仍然注意到了,也不禁在心中悄然讚歎。
當其是手如柔夷,膚如凝脂,領如煙濟,齒如瓢犀,臻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等等,巧笑倩兮?
他預期見到的該是一個眼淚汪汪,含冤帶怨的棄婦啊,怎麼成了一個淺笑嫣然,氣定神閒的大美人?
方才婢女不是還說她因為停雲不告而別,一個人關在房裡自怨自艾嗎?
「嫂夫人看來……」他一面在她的邀請下落坐,一面微微猶豫地開口,「精神不錯。」
「是嗎?」她只是這樣淡淡一應,伸手接過待女送上來的茶點,親自為他斟茶,「這是我家從江南帶上來的玉摟著,世子不嫌棄的話語將就嘗嘗。」
李琛聞言,接過古樸的翠玉茶杯,淺啄一下,「好茶。」他點頭讚賞。
「世子喜歡就好。」她淡淡微笑,仍是一派溫婉嫻靜。
李琛不禁微微失神,他咳了幾下,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關於停雲這回離家的事——」
「我明白。」她在他對面落坐,「他會這樣做是因為不想見到我吧?」
「嫂夫人誤會了,他只是——」
「我不怪他。」她輕輕柔柔地打斷李琛的解釋,低眉斂眸,教人認不清眸中情緒,「雖說是指腹為婚,連一面之緣都沒有就成親,也難怪他心裡不平。」
不知怎地,她鎮靜的態度令李探無名惱怒,不禁衝口而出,「連一面之緣都沒有就成親的人可多了。」
她似乎根訝異他會這麼說,籠上奇異煙霧的美眸靜靜凝向他,「世子的意思是說,換做是你你會接受羅?」
李琛一呆,「我會接受?」
「你會接受一個從沒見過的閨女做你媳婦?」
「如果對象是你當然接受。」李琛自然而然地接口。
「為什麼?」
「還用問嗎?」他俊唇一揚,桃花眸一展,不覺流露出花花公子的本性,「當然是因為你貌可傾城。」
她一愕,似乎沒料到他會如此回答,潔白若雪的臉頰抹上胭脂紅。
這嬌羞的模樣令李琛更增興味,「我若是皇帝,拼著半壁江山不要也要娶你為妻。」
她的臉因這樣的挑逗更紅了,但只一會兒,便冷凝結霜,「世子似乎不應該對民女說這種話。」
「為什麼不?」
李琛不在意地聳聳肩,「就算停雲在跟前我也是這麼說。」他燦燦微笑,「這是實話。」
她驀地語窒,好半晌才重新啟齒,「這麼說世子只重視女人的容貌。」
「所有的男人都是這樣,不是嗎?」
「才華呢?品性呢?」
「女子無才便是德。」
「沒有才華品性,光是一張漂亮面孔有何用?」她柔柔問道,話語雖尖銳,神情卻仍是淡雅柔美,不見一痕波動。
「天!一模一樣的論調。」李琛性格的嘴角一彎,抿著有趣的笑意,「你跟停雲肯定會得來。」
「停雲?」她微微一怔,「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男人?」
「文武全才,而且絕不輕易被美色所動。」他眨眨一雙漂亮的眼,「嫂子放心,他這一點肯定跟我不一樣。」
「不為美色所動?」她怔怔地,「世上當真有這種男人?」
「當然有。」
「是嗎?」她漫漫一應,美眸一陣流轉,眸光越過湖面凝定遠方一抹雪白山巔。
那神情…如此遙遠,彷彿她的心已在瞬間飛離,到達某個不知名的彼方。
或許飛到停雲身上去了。
李琛腦海掠過這個想法,不知怎地,心臟竟微微揪緊,胸中泛起某種難以言喻的滋味。
她在想什麼?漂亮的眸子寵著煙霧,教人認不分明……她是否正念著停雲?
他心臟再度微微揪痛。
怎麼回事?一股奇異的感覺墓地充塞他胸臆,逼得他想揚聲吶喊。
這究竟是什麼感覺?怎麼他會感到如此心慌不安,如此焦慮煩躁?這感覺似乎是……似乎是某種類似嫉妒的感覺。
嫉妒?
李琛身子一倡,感覺全身血流霎時完全凍住,手腳不禁冰冷起來。
他在嫉妒?嫉妒誰啊?難不成他嫉妒停雲?
不,不可能的,他李琛這輩子從沒嫉妒過任何人,更不可能跟自己的好朋友爭風吃醋。
若說他嫉妒停雲娶了這麼個大美女,當初停雲跟長安第一名花交好時他怎麼一點感覺也沒有?品藏的姿色可不比喬翎差啊,在某些方面說不定還勝上她幾分。
可是……品薇沒她那種遙遠的氣質,沒她那種彷彿出神遠遊,任再親密的人也抓不住手的迷離感覺。
她彷彿遙不可及。
而他發現自己竟有種深切的渴望想捉住她。
第二章
暮江平不動,春花滿正開。流波將月去,潮水帶星來。
那個楊廣雖說殘虐無道,乃昏君一名,卻寫得一手好詩。別的不說,就這首「春江花月夜」已夠後人傳誦千古了。
她迷迷濛濛地想著,美眸凝定湖面上一勾隨著流波輕輕蕩漾的淡白月牙兒,忽地選出一聲長歎。
春江花月夜……現今正是春江花月夜啊,不知遠方的人兒怎樣了?
她凝定心神,試圖在腦海勾勒出心中所思人兒的五官相貌,但浮現眼前的,偏生是那張帶著七分俊秀,卻不脫三分邪氣的臉龐。
又是他!她秀麗的峨眉微顰,蔥蔥玉指撫上琴弦,急瀉一串激昂的樂音。
這傢伙究竟還想糾纏她多久?什麼時候才肯退出她腦海?
她不想牽掛他的,偏偏從那日在伯然亭見了他起,她整個人便像中了邪般,怎麼也掙脫不了他撒下的魔魅之網。
他濃密的眉,比女人還細緻的墨黑眼睫,挺直的貴族鼻樑,一雙帶著邪氣的燦亮星眸,總抿著玩味笑意的方唇,以及自那兩瓣唇間恍若不經意吐出的挑逗言語.
天!她是怎麼了?怎能一直念念不忘那種男人?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登徒子啊,像他那種貴胄子弟,總是仗著家裡財大權大,在外縱橫霸道,毫無出息理想,鎮日只會遊蕩鬼混。
由來她便最痛恨這種人,更休道他還花名在外,處處留情了。
那日送他出了庭園,她便向夏家新配給她的貼身婢女紅兒打探李琛是怎樣一個人物。
「是長安惡少啊,少奶奶。」紅兒嫣然笑著回答。
「長安惡少?」她不解。
「是京城裡的人送他的外號。」紅兒一面替她整理著夏家送給她這個新嫁娘的衣裳首飾,一面興致盎然地解釋道,「少奶奶不曉得,小王爺小時候可不像現在風流文雅;那時候他脾氣可糟了,又愛瞎據胡鬧,動不動就在市街和市井少年打架,有一回還跟京兆尹的公子兩派人馬鬥了起來,打群架呢!」
「打群架?」
「是啊,結果把京兆尹大人的公子打得半死,事情鬧得可大了,人盡皆知。」
「那怎麼辦?」
「能怎麼辦?不了了之啊。」紅兒理所當然地說著,「總不能把小王爺入獄監禁吧?京兆尹大人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自己的兒子也闖了禍,他當然不好說什麼。」她持平地淡淡接口。
「少奶奶說的對。」紅兒贊同道,「說起京兆尹大人自己的兒子,也不是好貨,經常帶著一豪公子哥兒在城內橫行霸道,吃喝嫖賭,樣樣賴帳,比起那些街頭惡少也好不了多少。聽說小王爺那時就是看不慣他,才會聚集人馬動手教訓他的。」
聽出紅兒頗有回護李琛之意,她不禁輕輕冷哼,「這些官宦子弟一個個也差不了多少,都是仗著家勢橫行無忌。」
「是啊,少奶奶說的沒錯,所以城裡人才送了小王爺這個外號。不過後來趙王逼他上學之後就好多了,小王爺很少再去市街鬼混,而少爺就是在學裡跟他認識交好的。」
她輕輕佻眉,「是嗎?」
「是啊。想來小王爺脾氣變化那麼大,少爺的功勞可能不小。」
她沒說話,只談談頷首。
「只不過啊,」紅兒忽又抿著唇笑,「這好色的毛病可就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