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她哭了,不是嗎?當他吻她時,她竟哭了。
她覺得委屈吧?
他想,前額肌肉倏地一陣抽搐,全身緊繃,雙拳緊緊握住,指尖幾乎嵌入肉裡。
他究竟是著了什麼魔才吻了她?
他不該碰她的……
「別碰我!離我遠一點!」
尖銳而蘊著恐懼的嗓驀地高揚,迴旋過長廊直直逼進任傲天耳膜,驚醒他迷惘的心神。
「別過來,別碰我!」
是羽潔。
他蹙緊眉峰,驀然醒悟這淒厲凌銳的嗓音來自何人,呼吸不覺一凝。
他急忙旋過身,坐上輪椅,朝主臥房外聲音的來源尋去,一面匆忙地轉動輪椅,一面聆聽著薛羽潔愈發淒厲的銳喊。
「你幹什麼……啊——」
一聲長而銳利的呼喊驚得任傲天眼皮直跳。
究竟怎麼回事?為什麼薛羽潔的竟發出這樣帶著強烈恐懼意味的呼喊。
還來不及細細思索,一連串碰撞悶響更令他神智一陣恍惚。
那是什麼聲音?羽潔摔下樓了?
他慌亂地想,輪椅轉到椅梯間時見到的景象更證實了他的猜測。
羽潔在那兒,歪斜地躺在樓梯底不遠處,潔白的前額因激烈的撞擊滲出艷紅血絲,墨黑的羽睫則無力的垂落,彷彿已流失了意識。
他驚恐莫名,跌跌撞撞摔下輪椅,跪坐在薛羽潔身邊。
「羽潔!羽潔!」他搖晃著她,急忙地想喚回她昏迷的意識,她卻毫無反應。
「羽潔!」他再喊一聲,忽地心神一凜,揚起頭來。
樓梯間,一名女子粉紫色地衣袂飄顫如雲,急促地滾動著恍若不安的波潮。
他心一沉,驀地立起身子,直直射向女子的的黑眸燃燒著足以灼傷任何的狂烈焰。
「是你推她下樓的?!」
☆☆☆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壓低嗓音,一字一句,語聲雖然啞沉,其間的質問之意卻不容置疑。
薛羽純瞪著他,不知怎地,只覺嗓間整個梗在喉頭,任她徒然開合櫻唇數次,就是無法吐出一個字來。
「說啊!」他不耐地提高嗓門,兩束熾烈眸光像最嚴酷的枷鎖銬住她,令她絲毫無法動彈。
「傲、傲天,你……誤會了……」她好不容易吐出語音,卻是連自己也不敢置信的顫抖沙啞。
「我誤會了?誤會什麼?」任傲天怒視她,激烈而憤恨地,一面抬起手臂,指向床上靜靜躺著的女子。「難道不是你害得她摔下樓來?不是你把她弄成這副模樣?」他質問著,一聲高似一聲,一句冷似一句,「幸好她只是額頭稍微碰撞了一下,無甚大礙,要是她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辦?你承擔得起這責任嗎?」
「不、不是的,我沒……」她搖著頭,掙扎著想要辯解些什麼,但她的心緒太激動,而他看她的眼光又太嚴酷,讓人也心跳狂亂,連呼吸也無法順暢,只能怔怔地瞧著他,面容雪白。
「為什麼?羽純,你說啊,說清楚啊!」見她久久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他僅剩的理智開始崩潰,猿臂一展,緊緊攫住她顫抖不已的纖細雙肩。「你說話了啊,羽純,為什麼一句話也不說?是你推她下樓的嗎?是不是?你回答啊!」
她沒回答,下頷微微仰起,怔怔地望他,瀰漫著水煙的雙眸彷彿籠著某種哀傷。
她如此看著他,彷彿無限心傷,卻仍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眼光、那神情,讓他心神強烈一震,不覺倒退數步,緊繃的身軀開始不聽話地抖顫起來了。
「是……是你做的?真是你做的?」他低喃著,迷惘的臉龐寫著不敢置信。「為什麼?羽純,為什麼你竟能如此狠心?她是你的親妹妹啊。」
「我……不是……」
他瞪著她,面容忽青忽白,徊過幾道異常神色,太陽穴旁的肉更不停抽搐,顯現激動莫名的情緒。
「你該死的怎能做這種事?!」他忽地發作了,雙臂再度鉗銷住她,凝定她蒼白面容眸滿是怒意。「她有病的啊,是腦溜,難道你不曉得嗎?」
「我、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怎還能推她下樓?你該死的是哪一種可怕的魔女?這樣心狠手辣地對待自己的妹妹!」他更激動了,強烈抽搐的面容除了嚴厲的恨意再也容不下其他情緒。「她隨時可能會死,而你居然還如此待她?」
「傲天、傲天……」她呼吸短促,沙啞地喚著他的名,蒼白抖顫的辱瓣一開一合,似乎想說些什麼。
「你說啊,說你怎能如此殘忍地對待自己的妹妹?說啊!」
她說不出口,真的說不出口!
教她怎麼說呢?怎麼和他解釋這複雜的一切?
薛羽純狂亂地想,感覺腦中一片空白,只能拼了命吸氣,徒勞無功地想令糾葛成一團混沌的腦子清醒一些。
她該怎麼解釋?該怎麼對面前這個愛極了羽潔的男人解釋方纔的一切?
她能怎麼說?
她想……她覺得想哭。
「你哭什麼?」任傲天充滿怒氣的暴烈嗓音驚得她六神無主。「你居然還有臉哭,有臉在我面前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你這惡女!」他搖晃著她,十指緊緊嵌入她柔弱的肩,痛得她神智迷茫。
「不是的,傲天,我不是那意思……」她不是有意以眼淚博取他的同情,也明白她就算流再多眼淚,在他眼中仍是那個傷害羽潔、十惡不赦的魔女。
「我——」
簡潔有力的巴掌驀地甩去了她尚未出口的言語。
她愕然,震驚地撫住吃痛的右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凝望著他,凝望著眼前這個因為極端的憤怒而掌摑她一耳光的男人,他仍是瞪視著她,湛然幽深的黑眸中一閃而逝的可是後悔?
不,他不後悔,一點也不後悔。
就像他曾經用輪椅撞痛了她膝關節一樣,對掌摑她、在她玉頰烙印紅痕的舉動作肯定也不曾稍稍遲疑。
不,他不會心疼她的,永遠不會!
他一絲一毫也不會心疼她,他心疼的對象只會是羽潔,只會是她!
因為他愛她,十幾年來一直深深愛的只是她一個人……
薛羽純痛楚地想,痛楚地望著眼前正低頭逼視著她,神情複雜難解的男人。
「你……你能站了,傲天。」她凝望他,輕輕地、壓抑地自嗓間逼出一句,眼角,不覺再滲出一顆珠淚。
他一愣,彷彿沒料到她說出口的竟是這樣一句,黑眸掠過複雜神采。
「你能站了,還能……」她深吸一口氣,感覺心口強烈發疼,「還能走。」
「是的,我能站了,也能走了。」任傲天的瞪她,「那又怎樣?」
「是因為……因為羽潔……」她話語一顫,成串淚珠跟著不爭氣流洩一頰,「因為擔心她才突然站了起來——」
「我說那又怎樣?!」他怒視她,不耐地高吼。
她沒立刻回答,伸展衣袖拭去頰畔清淚,半晌,方重新仰頭,凝睇他的星眸流轉著教人無法輕易認清的神采。
「我覺得……覺得很高興。」
「什麼?」他瞪她,不明白她突如其來的一句話。
她卻沒有解釋,只是一逕凝望著他,深深地、朦朧地,麗顏仍是雪白得嚇人,呼吸卻已逐漸恢復鎮靜。
好一會兒,那毫無血色的柔唇竟還微微一揚,勾起淺淺淡淡的微笑。
「我很高興,傲天。你的雙腿……終於復原了。」
☆☆☆
她走了。
遵守她的諾言,在他雙腿恢復行走能力後,立刻從他的生活中消失。
她做到了,遵守了她的諾言,離開了。
他應該覺得高興,應該慶賀終於擺脫了殘酷無情的惡女。
所以舉懷吧,他該為自己慶賀。
任傲天仰首,湛深的黑眸凝定手中高高舉起的水晶方杯,瞪著流漾其間金黃色的芬芳液體。
半晌,濃密的眉宇一軒,方唇一啟,辛辣的酒液送入喉頭,順著食道灼燙他原本冰涼的胸膛。
干懷!慶賀那個女人終於遠離了他的生活,還他安和寧靜。
乾杯。
☆☆☆
乾杯。
薛羽純一仰首,將方纔跟空姐要來的威士忌利落灌入喉頭。
辛辣的酒液送入喉頭,順著食道灼燙她原本冰涼的胸膛。
她閉上眸,靜靜地承受烈酒帶來的心跳加速的感覺。
接著,星眸一展,又一口仰盡了另一杯威士忌。
乾杯。
她清清淺淺地笑,無視兩道緩緩刷過自己頰畔的淚痕。
慶賀他的雙腿終於完全復原。
第十章
清晨。
薛羽潔一面咬著塗抹了一層奶油的薄吐司片,一面從桌上一疊剛從台灣快遞而來的週刊雜誌隨手挑起一本,百無聊賴地翻閱著。
屋裡靜得出奇。
自從羽純離開後,這幢位於德國小鎮的房子彷彿一下子失去了生氣,在清寒的初冬下顯得更加灰色沉黯。
日子在極度的靜謐中逐漸流逝,日復一日,小鎮裡安詳的生活不曾有過一絲變化,無聊得幾乎令她崩潰。
而這間屋的男主人,也彷彿感染了小鎮沉重緩慢的步調,在恢復行走能力後並沒有恢復從前的逸興遄飛,每日每夜也只是將自己鎖在屋裡讀書、發呆,像一頭坐困愁城的猛獅,完全失了一貫的瀟灑與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