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我就是不能走怎樣?你不也說過嗎?我的雙腿本來就很難完全治好,就算可以走,也只能跛著腳!」
「可是不應該這樣的,你前陣子明明進步很多,我甚至以為你可以不必跛腳走路,完全恢復正常人的模樣。」她爭論著,一方面覺得不可思議,一方面深深痛惜。
對她的說法,他只是一挑眉,語氣諷刺,「顯然你太樂觀了。」
她忍不住歎息,「傲天,聽我說,這一定有問題,一定是哪裡出錯了——」
「它沒出錯,它該死的就是這樣!」他不耐地低吼,額前青筋暴動,「你最好學著接受這一點。」
「傲天……」
「反正我的腿就是這樣了,一輩子也好不了!」他無理取鬧地。
她蹙眉,終於忍不住怒氣,黑眸點燃兩星火苗。「為什麼這麼說?傲天,你不該對自己如此沒信心的。」
他冷哼一聲,「事實如此。」
「我不相信,不該是這樣——」
「它就是這樣!你如果受不了的話儘管放棄算了。」他吼道,望向她的黑眸掠過一道難以理解的暗芒。「很抱歉我的雙腿不如你的期望,沒辦法那麼快好起來,我知道你早就失去耐心跟我這個病人繼續這樣糾纏下去。沒關係,如果你覺得難受的話,儘管——」
「傲天!」再也聽不下他既惡意又強烈自嘲的言語,薛羽純怒張眼瞳,銳聲止住了他。「你不信任我嗎?」
他一愣,「信任?」
「我既然答應了待你完全康復才離開,絕對說到做到。」她一字一句,自唇間迸落全然的堅定。「你不應該懷疑我的承諾。」
任傲天凝定她好一會兒,眸中神色複雜難解,「是啊,你確實是那樣的女人……」他喃喃地,低語著她幾乎聽不清的話。
她亦回望他,半晌,深吸一口氣,「那麼我們開始吧!」
「開始?」
「復健。」她簡潔地,「我們試試你能不能站起來。」
「你還要試?」他蹙眉,語氣略帶不贊成。
「當然。」
「可是——」
「無論如何,我一定會協助你康復的,這一點你絕對可以相信。」她深深望他,眼神和語調同樣堅決。
他不覺茫然,「羽純,你——」
「我們開始吧。」她說,伸展白嫩的藕臂,鼓勵他從輪椅上立起身子。
他瞪著那朝他溫柔展開的雙臂,思緒怔然迷惘,心底澀澀地,說不是何滋味。
「來啊,傲天,儘管試試看,我會在這兒接住你。」她輕聲鼓勵他,星眸蕩漾著溫柔水漣。
那水漣,像最魅惑的魔咒,吸引他往下墜落……
他在輪椅扶手上撐住雙臂,立起身子,跌跌撞撞地朝她溫柔的胸懷行去,一瞬間的迷惘茫然,宛若飛蛾無法自抑撲火的渴望。
「小心一點!」她輕輕驚喊,接住了他跌向她的頎長身子,卻也因為承受不住突來的重量跟著他一起跌落草地。
於是,他的身軀再次密合了她的曲線,就像那個傍晚,他第一次試著不用枴杖行走卻跌落她懷裡一般。
而他也如那一回一樣,並沒有立刻離開她的身子,而是伸出一雙手臂,輕輕佻起她凌亂的秀髮,溫柔地替她收攏於耳後。
她覺得無法呼吸。
「傲……傲天,你——」
「噓。」他伸出食指,抵住了她微微顫抖的櫻唇,黑眸睇著她,深深幽幽,泛著朦朧霧氣。
然後,他突地低下了頭,灼燙的方唇印上了她兩瓣水紅。
她身軀激烈一顫,心韻狂野,「傲天——」
「別說話。」他低啞地,以更加密合且炙熱的吻阻止她微弱的抗議,兩瓣性感的方在她唇畔輾轉來回,深切卻又溫柔地吸吮著。
她無法反應,甚至無法呼吸,只能任由他佔領她的唇,任由她誘惑她一顆慌亂不定的心。
他吻她,傲天正吻著她!
是夢嗎?她無法相信,無法相信他竟真的吻了她!如此的溫柔而熱切地。
即使在最狂野的夢裡她也從不敢如此奢望……
「傲天,傲天……」她沙啞地、痛楚地低吟著,墨密的眼睫低掩,而眼角卻不知為何,悄悄逃出一顆剔透珠淚。
☆☆☆
他吻了她——他該死的竟吻了她。
怎麼會這樣呢?他怎麼會讓情況變得如此該死的複雜?怎麼會縱容自己的情感在兩姐妹之間如此牽扯不清?
他究竟怎麼了?
任傲天仰起頭,湛眸直直對上窗外一輪圓滿明月。
十五夜。
天際明月如此溫柔和婉,靜靜灑落一地燦美月華。
這樣的十五夜,印象中彷彿曾經有過深刻的記憶。忘不了的情景、揮不去的對話,在多年以後仍經常幽幽渺渺地在他腦海盤繞迴旋。
可那畫面卻是淡淡的灰色,快速閃過的朦朧影像,讓他總無法真切地抓住、無法真切地辯認。
究竟是什麼呢?是什麼樣的往事佔據了他腦海的最角落?如此深刻,卻又如此朦朧。
他這些年來總淡淡縈繞在心頭,無法輕易揮逐的記憶究竟是什麼?
是什麼……
你若是這世間唯一
唯一能傷我的射手
我就是你所有的青春歲月
所有不能忘記的歡樂與悲愁
「你若是這世間唯一,唯一能傷我的射手,我就是你所有的青春歲月,所有不能忘的歡樂與悲愁……」
任傲天低吟著,輕輕念著十幾年來總在夜深人靜時驀然竄上心頭的詩句,忽地,有些懂了。
那影像,怕是多年以前那府流洩一地月華的校園亭子裡,一個少女獨坐念詩的秀麗倩影吧。
她讀著詩,輕輕幽幽地念著,那嗓音如此清婉雅致,震盪他一顆年少狂野的心。
這種清幽淡雅的詩我看不適合你這種盛氣凌人的女生讀吧?像你這種又驕傲、脾氣又壞的女生讀這個,真讓人雞皮疙瘩掉一地。
他彷彿曾經那樣對她說。
但他其實不是那樣的意思,她讀起詩來又清雅、又動聽,流蘊在秀容上的神韻的是那般沉靜婉轉……
怎麼不適合呢?他從來不曉得一個女孩讀起詩來會是那般嬌柔動人的模樣!
他從來不曉得,更想不到那樣的神韻氣質會自一個平素冷淡驕傲的女孩身上流露出來。
他覺得……他竟覺得心跳加速!
可是他怎能那麼覺得呢?他一向就看不慣她的啊,一向就覺得她是那種他見了便想蹙眉躲遠的高傲女孩。
他厭惡她啊——
他真厭惡她嗎?
一念及此,任傲天忽然淡然自嘲地一扯嘴角。
他真的厭惡她嗎?從當時校園裡偶然聽見她讀詩開始,對她的感覺便一點一滴滲入無法理清的複雜滋味。
他是討厭她吧?尤其之後和羽潔交往,明?她是那樣一個盛氣凌人的姐姐之後,對她的評價更跌到了谷底。
但……他卻總忍不住注視著她、默默觀察她的一舉一動,看她認真地讀書、畢業、考上理想的大學、進了社團、和無情成為好友……
她申請到國外的學校,毅然決然孤身出國留學,形單影隻。
她終於考取物理治療師執照,學成歸國,在一所知名大醫院就職。
她與無情訂婚,卻又在他到英國後不久解除了婚約……
究竟為什麼呢?她跟無情為什麼訂了婚又撤銷了婚約?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不相愛嗎?
我跟無情只是很好的朋友而已。
他曾經這樣強調過。
很好的朋友?如果不曾牽扯男女情愛的話怎麼可能決定訂下婚約?如果曾經相愛的話又為什麼情海生波?
這女人究竟和他的弟弟搞些什麼——
夠了!任傲天濃眉一軒,對自己思緒的走向十分不滿。
他究竟怎麼了?為什麼滿心滿腦都是那個女人的形影?為什麼想的念的都是有關那女人的一切?
她跟無情是否曾經相愛、現在還愛不愛對方干他什麼事?他何必介懷、何必多想?
干他什麼事啊……
任傲天粗魯地在心底低低咒著,拚命想克制自己的思緒,不再膠著於薛羽純身上。
但思想是不容易控制的,它竟像有自己的主張,不理會主人的召喚,逕自沉淪……
他是在乎她的,他承認,就算她初次登門造訪的那一晚,雖然心中充滿了對她的憤慨與怨怒,在她發燒昏迷時他仍忍不住關切。
他還有些敬佩她,自從他瘸了雙腿以後,沒有人敢招惹脾氣如暴怒獅子的他,唯有她不畏他漫天怒氣,堅持親自為他復健。
他也感謝她,在決定為他復健以後,總是不辭辛苦,即便遭受他再大的抵抗與莫名怒意都默默忍受。
他……其實不討厭她的,尤其那一天,當他絕望在以為她拋下他離去了,卻又乍然見到她的麗容倩影時。
他幾乎是滿懷著激動與感念吃下那桌她親手為他燒的菜餚。
她待他真好,他真不值得承受她如此的溫柔與細心。
他不值得啊。
他甚至還欺騙她……
任傲天深吸一口氣,強自抑制震盪的心神。
他不該欺騙她的,不該招惹她,不該莫名其妙地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