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你要跟水藍帶他回台灣?」她蹙眉,「他的腿不方便啊。」
「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辦?」他歎口氣,「依傲天那樣的烈性,絕不可能要他在德國自行接受復健治療,除非要他回台灣,天天在他耳邊煩他、勸他,看能不能起一點作用。」
她瞪視他,腦海迅速流轉幾百個念頭,突地一句,「我去。」
「你去?」無情似乎被她突然的宣稱嚇到了,微微一愣。
「我去。」她點點頭,深深呼吸令紛亂的心緒鎮定。「我是專業的物理治療師,就由我親自去德國幫他復健吧。」
「你去幫他?可是你們……」他猶豫著,「你們一向……」
「我們一向合不來。」她微微苦笑,「你想說的是這句話吧?」
「羽純,」無情皺眉,凝望她的臉龐滿是不忍。「你去的話肯定會被傲天傷得體無完膚的。」
「沒關係,我無所謂。」她淡淡地。
「這又何苦?」他歎息,「你明知他最討厭在你面前示弱,不可能接受你替他復健。」
「正因為如此,所以我也是唯一能激他答應復健的人,不是嗎?」她依舊淡然,回給為她擔憂的無情一抹淺淺微笑。
而他,並沒有因為她的微笑面容稍霽,仍是緊緊鎖住眉頭。「羽純,我真不知該說些什麼。」
「那就什麼都別說。」
「可是我無法忍受啊!」無情終於也激動起來了,驀地直起身子,深邃的黑眸凝定她。「我明知這些年來傲天一直折磨著你,卻什麼也不能說、不能做!」
她別過頭,「他沒有折磨我。」
「沒有嗎?你待他如此情深義重,他卻總要用那麼冷淡的態度對你,把你當成個虐待妹妹的惡女!」
「那是因為我和羽潔確實有一點誤會——」
「那他也不該把過錯全推到你身上。」
「因為他愛羽潔啊!」她驀地低喊,壓抑著心痛的感覺。「難道你要他反過來責怪自己深愛的女人?」
「我……」
「沒關係的,無情,你知道我,我承受得住的。」她安慰著深切關懷自己的好友。
他沉默兩秒,忽地伸手,轉過她線條優美的下頷,「我就怕你有一天終究會承受不了。」
「不會的,」她微微笑,「我沒那麼脆弱。」
「是嗎?」他深深凝望她,若有所思地。「如果傲天知道你當年會與我訂婚也是為了幫他——」「他不會知道的。」她急切地截斷他。「他沒必要知道。」
「是啊,他沒必要知道。」無情再度歎息,嗓音低微沙啞。「告訴我,你究竟打算這樣自我犧牲多久呢?」
「別這麼說,好像我多淒慘似的……」
第五章
她沒那麼淒慘,才沒那麼可憐呢。
說她自我犧牲,說她總有一天無法承受,無情也未免想太多了。
她不是自我犧牲,只是與傲天十多年來的交情,選擇來德國親自幫他,也算是看在朋友情誼的份上啊。
但,他們說得上是朋友嗎?
一念及此,薛羽純不禁幽幽歎息,彷彿已翻過千遍的身子再輾轉了一次,換了個姿勢,精神的卻仍處於無眠的清醒狀態。
他們倆算不算是朋友?她真的說不上,或許說是天生的死敵更為恰當吧。
從中學開始,她與他像結下了不解之緣,雖然表面上是疏遠著彼此,卻又因各種主客觀因素一點點、一絲絲,對方的形影在生活中、記憶裡愈烙愈深。
一開始兩人固然是彼此交惡,但後來傲天為了追求羽潔,經常在她家出入,兩人由絕對的冷眉瞪目到偶爾交談幾句,到後來見面也能微笑點頭,總算稱得上朋友。
只是這樣稍微融洽的關係維持不到幾個月,便因為她與羽潔之間的心結連帶影響了兩人的和諧。
傲天因為疼惜羽潔厭上了她,見面總給她三分顏色,冷潮熱諷,她亦毫不客氣予以反擊,兩人關係重新陷入冰點。
到她大二那年,無情從英國回來的成了她社團學弟,兩人因緣際會成了知心好友,情況便更加複雜。
表面上兩兄弟與兩姐妹各自成了一對璧人,偏偏她與傲天互相瞧不順眼,而羽潔竟又悄悄戀上了無情。
「我愛上無情了。」
當時,羽潔細微卻堅定的宣稱宛若落雷狠狠擊中她,她急忙靜定自己聞言搖晃不定的身子,躲在半掩的門扉後,震驚的明眸悄悄窺視房內兩道賞心悅目的人影。
「你說什麼?」房內男人粗嗄的嗓音響起,語氣是無法置信的。
「我真正愛的人——是無情。」
她倒抽一口氣,望著那線嵌在與她一模一樣臉孔上潤紅美麗的菱唇輕輕埕露出令人不敢置信的言語。
「你……怎麼可能……你愛的人是無情?」那微微顫抖、像極力壓抑著內心光湧波濤的嗓音低啞地迴旋,「不是我?」
「對不起。」
「這是你一直不肯答應我求婚的原因?」那聲音沉澀沙啞,「不是因為想專心於演藝事業,而是為了無情?」
「是。」
「你愛他多久了?」
「很久了,傲天,很久了。」羽潔輕細的、急切的嗓音蘊著濃烈的愧疚與痛苦,「對不起,傲天,真的對不起,我不想說,拚命忍著不說,可是……我沒辦法!」
她心臟一扯,看著屋內的男人一向自信的臉龐忽地刷白,性感的方唇微發顫。
終於,他一甩總是瀟灑披在頸後的墨黑長髮,挺拔的身子旋了個方向。
「傲天——」房內的羽潔心焦地試圖喚住他。
「讓我靜一靜。」他只是這般低啞地回應,如風的步履不曾稍停。
而她,悄悄把自己的身子更加隱入門扉後的陰影裡,屏住呼吸不敢冒險讓他發現自己。
不能讓他發現她的。如果讓他知道她在無意間聽聞了羽潔如此拒絕他的求婚,那高傲不馴的湛眸肯定會籠上沉暗陰影。
她不願在孿生妹妹親手在他心上狠狠劃一刀後還殘忍地補上一記。
她不想傷害他……
薛羽純蹙眉,過了大半夜依舊清醒澄澈的星眸瞪向低矮的天花板。
為什麼還不睡?她想睡了啊,翻騰輾轉數個小時,為什麼就是無法找到一個絕對舒適的姿勢令自己安然入睡?
為什麼每一次輾轉只是令自己更加陷入久遠以前,早該淡薄的記憶?
為什麼要一直想著那個男人?那個男人是她的死敵,那個男人討厭她,那個男人……還愛著羽潔!
他還愛著羽潔,深深地、濃濃地,就連遠赴英倫,與另一個女人訂了婚,也是為了能忘記那個他一直深愛著、卻又重重傷他的女人。
「她現在在做什麼?」
她想起晚上,兩人正靜靜用餐時,他突如其來地問她。
「誰?」
「羽潔。」
聽到這回見面,第一次從他口中吐露的人名,她心一顫。
「她還是在拍戲,前陣子剛受邀到日本,接了一部電影。」
「是嗎?這麼說她應該還是很受歡迎吧。」
「比兩年前更受歡迎。」
「那很好。」他評論道,語音鎮靜平淡,她卻敏感地聽出其間幾許乾澀。
他還是愛她,還愛著那個曾與他傾心相戀,卻又背叛他愛上另一個男人的女人。
他還是掙扎於情愛的痛苦中啊,沉默而傲然地品嚐著那不為自己所愛之人珍愛的孤寂滋味。
就像她……像她——
一股莫名的刺痛忽地奇襲薛羽純的眸,她眨眨眼,瞪著竟然已經微微流轉著清晨天光的室內。
該死的!為什麼她還是睡不著?
☆☆☆
她沒睡好吧?疲倦的眼眸下刷著淡淡陰影。
為什麼沒睡好?閣樓的空間太小了嗎?還是床褥不夠柔軟?
會不會是因為太冷了?時令逐漸進入深秋,夜晚的溫度常是冰冽涼冷的,沒有空氣調節系統,又沒有壁爐的閣樓……
「冷嗎——他突如其來地問,微微粗魯地。
「啊?」她眨眨眸,訝然地朝他瞥來一眼,不明白他問些什麼。
「我問你晚上冷不冷?」他不耐地重複。
「冷?不會啊。」
「那你為什麼會是這麼一副模樣?」
「什麼模樣?」她不解。
「像只沒睡好的貓熊!」他蹙眉,「知不知道你的黑眼圈快佔去你半張臉?」
她一愣,接著微微苦笑,「有那麼誇張?」
「你不妨自己照照鏡子。」
「我沒事。」她搖頭,逕自端起咖啡杯,深深啜了一口。「喝點咖啡精神就來了。」
他深深看她,「你睡不好?」
「還好。」
「睡不習慣閣樓?空間太小了?」
「不會啊。」她微微笑,「一開始是有些不習慣那麼矮的天花板,不過現在倒覺得挺別緻的,而且閣樓的視野也好,難怪那些少女卡通的女主角都愛在閣樓。」
「你已經不是少女了。」
「我知道。」柔潤的嘴角半自嘲地輕揚。
「要不要換個房間?一樓還有間客房。」他問,語氣淡淡地不情願。
她察覺了。「不必了,現在的房間很好。何況一樓的客房就在主臥室隔壁,你不願我就睡在隔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