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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

    任傲天終於開始進行復健了。

    自從那場登山意外以後,他已將近三個月沒有真正的運動過腿部的肌肉。

    那場意外,是他與朋友在攀爬德奧邊境的阿爾卑斯山時發生的,因為他的繩索鬆脫了,為了不拖累朋友,他主動割斷了與他們的聯繫,選擇獨自落下山崖。

    他沒有想過還能苟活的,沒料到卻有一個經過山谷的當地村人救了他,親自背負他上醫院。

    院方要他告訴他們親人朋友的聯絡方式,他卻無論如何不肯說,不肯讓在台灣的家人以及在英國的未婚妻知道這一切。

    與其讓他們知道他瘸了腿、成了個廢人,不如他就此不見蹤影消失得乾乾淨淨。

    於是他一個人躲來這偏僻的德國小鎮,除了傑生與新聘的女傭夏綠蒂,不與任何人接觸。

    更別說與親人朋友聯絡了。

    沒想到他的弟弟無情還是透過偵探社幫忙找到了他,接著羽純還專程從台灣飛來,堅持要替他進行復健。

    替一個已經三個月不曾運動過肌肉的人復健是相當困難的,肌肉這麼久不曾真正動過其實已呈現萎縮狀態,再加上他的坐骨神經又受損,要動起來便加倍困難。

    但她卻極有耐心,親自為他擬定復健計劃,從幫助他戒酒開始,一步一步推展物理治療療程,熱療、按摩,待他中肌肉恢復大部分知覺後,才進行簡單的復健運動。

    當他終於能開始配合一些最簡單的復健運動,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

    這一個月,她日日替他熱療,輕柔而仔細地為他按摩,而他,總是默默看她,默默看她低垂著螓首為他按摩,從大腿開始,沿著靜脈一路蜿蜒至腳踝。

    每回按摩,總是超過兩個小時。

    但她從不喊累,按摩完畢後,還常常替他雙腿覆上毛毯,親自推他出門沿著風景優美的小鎮散步。

    石園的景致的確是相當優美的,青翠疊巒的山披,點綴著毛色灰白的牛羊,道路兩旁的屋舍精巧,裝飾可愛的庭園顯露出小鎮人民純真善良的天性。

    清晨,黃昏,有不一樣風情卻同樣美麗的景致,而紳面的空氣總是沁涼舒適。

    在這樣清新的空氣中,在這樣寧馨氛圍裡,兩人會默默地前進。默默地,不發一語,一面讓自己沐浴於小鎮清新自然的氣氛裡,一面陷入自身沉思。

    他總想問她究竟想些什麼,但終於還是忍住。

    她想什麼干他什麼事呢?他們不過是兩個彼此看對方不順眼的人,若不是因為他這雙可笑而該死的雙腿根本不可能湊合在一起。

    要不是無情求她,她怕不會願意來到這裡,跟他耗上幾個月時間吧。

    她會來這裡替他復健完全是看在無情的面子上……

    「他好像很少打電話給你。」想著,他突如其來一句,嗓音十足陰沉。

    「什麼?」她嚇一跳,不覺眨了眨眼,一面彎下腰去,臉龐靠向他耳畔,「你在跟我說話嗎?」

    「我問你為什麼無情很少跟你聯絡。」他繃著臉,再問一次。

    「哦,他啊。」薛羽純重新挺直身子,依然緩緩推著輪椅前進。「我想是因為他工作忙吧,而且,大概還沒從水藍給他的打擊裡恢復過來。」她輕輕說著,唇間逸出悠然歎息。

    水藍。聽聞這個名字,任傲天不禁眉峰一聚。

    她原本該是他的未婚妻的,卻在得知他登山意外失蹤後,回到台灣住進任家,與無情牽扯出一段撲朔迷離的愛戀。

    當無情找到他並告訴他兩人的事時,他原以為他們是真心相愛的,主動解除婚約成全他們。

    沒想到水藍原來是為了報復才接近他、接近任家,結果不但讓任家為了她分崩離析,甚至還重重傷了一向最冷靜溫文的無情。

    她傷了無情,若讓他再遇見她,絕不會輕易放過她的。

    「傲天,」她忽地開口,幽幽柔柔的嗓音在他頭頂揚起,「你愛水藍嗎?」

    「不愛。」他乾脆地。

    她似乎有些為他乾脆的回應震驚,猶豫了半晌才低低一句,「那你為什麼在英國與她訂婚?」

    「為什麼不行?」

    「你……不是那種可以不為愛結婚的男人啊。」

    「你又知道我是哪一種男人了。」他冷哼。

    她默然。

    「那你呢?」

    「我?」

    「兩年前,我離開台灣前,你不是與無情訂了婚嗎?為什麼後來忽然取消了?」

    「啊,那個……」

    任傲天聽出她嗓音微微發顫,「你跟無情難道不相愛嗎?為什麼訂了婚又取消婚約?結果無情居然還愛上水藍!」他一面流利地逼問著,一面感覺心底逐漸泛起一股奇異的冷澀。

    「那你呢?兩年前為什麼忽然離開台灣?你……不是愛著羽潔嗎?」

    他聞言,心臟驀地一陣拉址,眉峰跟著陰。「羽潔愛的人不是我。」

    「她愛無情?」

    「不錯。」

    「可是無情不愛她啊。」

    「那沒有差別。」他陰沉地,「總之她愛的人不是我。」

    她沉默良久,「所以你便不交代一聲,匆匆離開台灣,甚至還跟水藍訂了婚。這一切……只為了強迫自己忘了羽潔?」

    他一窒,默然不語,心頭流過的複雜感覺是難以開口言喻的。

    「你原來那麼深愛她。」她細細地,嗓音像最輕微的風,短暫地拂過人的臉便消逸無蹤。

    他莫名想蹙眉,「你不也深愛無情?」

    「我跟無情之間的感情不能用愛來形容。」

    「哦?」

    「他對我而言十分重要,但我們並不相愛。」

    「你是說你們彼此是對方十分重要的人,但卻不相愛。」

    「嗯。」

    「那是什麼?」他無端慍怒。

    「是……最好的朋友吧。」

    「鬼扯!」

    她輕輕歎息,「是真的。」

    「你為什麼就是不肯坦然承認?」他忽地轉過輪椅,怒視她的黑眸燃著兩簇火苗。「自從無情回台灣,跟你進了同一所大學,成了你社團學弟時,你們倆感情不就特別好?你們興趣相似,談得來,又該死的關心對方,這樣還不算愛?既然不愛又為什麼要跟對方訂婚?」

    「你不瞭解,傲天。」她別過頭,彷彿不願面對他激動的眸子。「你不瞭解。」

    他瞪著她忽然刷白的清麗容顏,「我是不瞭解。我不瞭解你明明就該死的在乎他,卻還要拚命裝一副酷樣!」

    「我沒有——」

    「沒有嗎?否則為什麼無情求你一聲,你就甘願為他飛來這裡,為我這個你一向最討厭的男人進行復健?」

    「我……」她驀地回過頭,麗顏一陣白一陣紅,深幽的黑眸閃著難以參透的輝芒。

    她定定凝望著他,定定地,星眸逐漸籠上某種類似哀傷的薄薄水煙

    他怔然,為那樣奇特的眼神感到心悸。

    ☆☆☆

    「無情,你找到他了,是不是?」

    炎熱的夏季午後,她再度衝進翔威集團的首席副總辦公室,絲毫不顧集團總管理處職員們好奇的目光。

    她不在乎,記得前兩個月得知任傲天登山意外失蹤,她便曾這般不顧一切地衝進辦公室質問無情,得到他確認後,甚至鎖不住珠淚奪眶而出。

    當時,或許所有人都是以異樣的眸光目送她匆匆離去的吧?正如她現在的同樣在他們異樣的眼神中闖進無情的辦公室。

    「我找到了。」正簽署著文件的無情從檔案夾裡抬起頭來,澄澈的黑眸透過玻璃鏡片凝定他。

    「他在哪裡?」

    「德國,在一座名叫石園的小鎮。」

    「石園?」她愣然。「他在那裡做什麼?」

    他默然不語。

    「他還好嗎?有沒有受傷?現在怎麼樣了?為什麼這兩個月都不跟你們聯絡?」她急急地問,不明白無情突然的沉默代表什麼。

    「他是受傷了。」

    「什麼?」她一驚。「現在狀況如何?」

    「他的腿……瘸了。」無情低低一句。

    她倏地倒抽一口氣,「我不相信……怎麼可能?」

    「是真的。」他黯然而低沉地,「所以他才一直躲在那裡不與我們聯絡。」

    「什麼意思?」她緊蹙秀眉,「他因為雙腿瘸了所以自暴自棄?」

    「我想應該是那樣吧。傲天性子一向就倔強——」

    「難道沒有復健的希望嗎?」

    無情搖頭,「聽說就算能走,也不能完全恢復到跟從前一模一樣。」

    她愕然,「那是說他一輩子都得跛著腳走路?」

    他點點頭,性格的唇間逸出一陣長長歎息。「所以傲天才不肯復健,他說反正一切都沒有差別了。」

    沒有差別?因為再無法正常行走、再無法從事激烈運動,所以他寧可放棄復健,一輩子坐在輪椅上自憐自艾?

    這是什麼見鬼的想法?他真打算這麼自欺欺人一輩子?

    「你打算就那麼由他躲在德國小鎮,逃避現實?」她不禁憤然,冒火的瞳眸直瞪著無情。

    「當然不是。」對比於她的激動,無情仍然顯得鎮靜。「我打算這幾天讓手邊的事情告一段落就跟水藍一起飛去德國看他,非要拉他回台灣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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