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漫天羽

第11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他倏地睜眼,急促掠過眸中的銳芒有著微微被看透心事的狼狽。他瞪了她好一會兒,接著舉起咖啡杯,藉著淡淡繚繞的霧氣掩去眸中神色。

    「我沒有排拒你的意思。」他淡淡地、略帶沙啞地說道。「如果你覺得閣樓不舒服,當然可以換到我隔壁的房間。」

    這算某種程度的道歉嗎?

    薛羽純微微偏頭,玫瑰菱唇淺淺銜著不易察覺的笑意。「你最近肌肉的伸展狀況好很多了,今天我們可以開始進入下個階段,做一些主動性的復健運動。」她不著痕跡地轉了話題。

    「我應該謝謝你。」他驀地說道,語音微微乾澀。

    她聞言一愣,明眸燦燦,不敢置信地望他。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放下咖啡杯。「我應該謝謝你,若不是有你,我到現在還鎮日酗酒、自甘墜落。」

    他低低說著,湛朗的眸卻一直低垂著,掩在濃密墨黑的眼睫下。

    她呼吸一顫,蔥蔥玉指倏地收緊,悄悄抓住大腿上輕軟的長褲衣料。

    她真沒想到,他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有多久了?他多久不曾這樣心平氣和地對她說話?竟然還向她道謝,對她這個他一向憎惡的女人道謝!

    他……薛羽純忽地別過頭,感覺自己的眼眸與鼻尖竟不爭氣地酸澀起來,她緊緊咬牙,不許自己在他面前莫名所以地軟弱。

    傑生清朗的嗓音及時解救了她。

    「薇若小姐,有你的電話。」

    「電話?」

    「台北國際長途電話,好像是任先生的弟弟吧。」

    「是無情!」她歡然喊出,迅速起身奔出餐室,像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而任傲天,凝望她翩然輕盈的背影,湛眸覆上陰影。

    ☆☆☆

    「來,試試看,抬起你的右腿。」

    「你要我抬起右腿?」他回話的語氣充滿懷疑。

    「你可以的。」薛羽純柔聲鼓勵道,看著正陰沉著臉瞪著自己僵硬腿部的男人。「只要一點點就好,慢慢來。」

    他沉默數秒,彷彿猶豫著,終於,右腿肌肉開始使力。

    她看著他面龐肌肉糾結,雙手緊緊抓住輪椅扶手,指節泛白,彷彿拼盡了全力,但右腿仍只是微微一顫。

    「它動不了。」他陰鷙著語氣。

    「沒關係,慢慢來。」她和婉著嗓音。「剛開始總是這樣的,多試幾次。」

    他聞言,抬眸瞥了她一眼,又默然繼續。

    她看著他,看他痛苦地掙扎著,看他臉龐肌肉扭曲,前額泛出豆大汗珠,氣息也變得粗重起來。

    但他的腿,卻仍是文風不動。

    他驀地出聲詛咒,狠狠地。

    她明白他的沮喪,「痛嗎?」

    「廢話!」

    「我知道你痛,但這是必然的過程——」

    「我知道!」他粗魯地截斷她。

    「我先替你按摩——」

    「不必了。」他右手用力一揮,蹙眉逐退了她。

    她只能悄然歎息,看著他繼續努力喚醒沉睡已久的神經與肌肉。一次、兩次……十次,當第二十次的努力仍不見效後,他已瀕臨爆發邊緣。

    「該死的!為什麼它就是不肯動?」他驀地低吼,雙臂用力擊向輪椅扶手,重重地,充滿憤恨地:「為什麼?為什麼!」

    「傲天,你冷靜一點。」她奔近他,試圖緩和他激動的情緒。「冷靜一點。」

    「你走開!」他又是狠狠一揮手臂,驅離她連退數步。「不要管我。」

    「我怎能不管你」我是你的復健醫師啊。」

    「我叫你走開!」他倏地抬頭瞪她,黑眸炯然的火焰炙得她心驚膽跳,「什麼復健醫師?別用這一套來唬我!你騙我,從頭到尾都在說謊!」

    她一怔。「我怎麼說謊了?」

    「你說幫我復健,你說我的腿一定能好、一定能走……騙人,騙人!」他咒罵著,發紅的眼眸顯示他已逐漸失去理智。「你他媽的根本唬我!」

    「我沒騙你,傲天,別無理取鬧——」

    「我無理取鬧?」他瞪她,激昂的怒意令他渾身打顫。「是啊,我是無理取鬧,你受不了吧?受不了就走啊,回台灣去,向無情哭訴去!」

    「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就是!就是!」他怒極,激動地用雙手轉動輪椅,在屋裡亂竄。「我知道你早就受不了我了,受不了成天跟我這個雙腿殘障的廢人磨時間!我知道你巴不得快點擺脫我,要不是無情求你,怎麼可能留在這裡跟我耗——」

    「住口!」尖銳的怒喊止住了任傲天近乎歇斯底里的嘶吼,他驀地定住輪椅,瞪向面前臉色極端蒼白的女人。

    她容顏慘澹,纖細的的肩頭微微打顫。「你根本不懂,怎麼能那樣說……」她顫著唇,吐著細微的、幾乎讓人聽不清的低語。

    「我不懂什麼了?你說啊!」

    她不說話,只是用那端麗的貝齒緊緊咬住下唇,半晌,方顫聲開口,「你究竟做不做?」

    「做什麼?」

    「復健。」

    「我不做不做!」不知怎地,她彷彿含著委屈的神色更加激怒了他,「我該死地放棄了!就讓這該死的雙腿瘸一輩子好了,我不在乎!」

    「你……」她倏地倒抽一口氣,雙拳忽收忽放,顯然正拚命抑制著激昂的情緒,而一對嵌在白玉臉龐的明眸,逐漸籠上水煙。

    他震驚地望著那一向倔強的眸子,緩緩墜下兩顆珠淚。

    「隨便你。」在凝望他好一會兒之後,她驀地啟唇,啞聲說道。

    接著,旋過窈窕娉婷的身子,忽匆匆奔離起居室。

    直到那彷彿遙遠、又近得清晰可聞的關門聲傳入任傲天耳裡,才驀地敲醒他半迷晡滲契慼C

    他迅速轉動輪椅,來到起居室窗前,眺目一望。

    她水紅色的優雅倩影像一陣風急急掠過屋前青翠草原,瞬間,陷入一輛白色轎車。

    他心一冷,望著那輛白色福斯啟動引擎,呼嘯而去。

    ☆☆☆

    她走了。

    哼,那當然啊,她早就想走了。

    瞇起風暴黑眸,他想起早晨那通突如其來的電話——

    「傲天,真是無情的電話,他說台灣一切還好,翔威也重新上了軌道,你爸爸也決定退休,放手讓他處理一切……他說一忙完就來看我們,他要來德國!哦……對了,他說要跟你說話,你過來接吧?」

    「不了,你跟他說就好。」

    「那好吧。」

    這一說,足足半個小時。

    他不知道她哪來這許多話跟無情說,是國際長途電話耶,竟然可以聒躁半個多小時。

    他從不曉得羽純是那樣多話的女人。

    她不多話的,記憶中的她從少女時代便那樣特立獨行,是那種我行我素、自我風格強烈、不多向人解釋什麼的女孩。

    她常常是獨來獨往的,很少見她跟誰分外親近,多講幾句不相干的話。

    至少,她就不曾跟他深談過些什麼,就連替他復健的這段日子,兩人也很少多說些什麼。

    他真的難以想像她會和一個光用電話就聊那麼久……但也難怪,對方是無情嘛。

    一念及此,任傲天不覺撇撇嘴角。

    是無情打來的電話,是她半生當中唯一貼心好友打來的電話,是她這些日子來一起全心全意期待的電話,自然該多聊一些。

    彷彿天降甘霖似的,與無情通過電話的她,笑起來亦格外甜美燦爛,像金色陽光終於能躲開雲層從容灑落整片大地。

    他不記得他何時曾如此容光煥發過。

    可見她近來日子過得多苦悶了,一直待在他這廢人身邊,怕是悶壞了她……

    走了也好,他今後可輕鬆自在多了,不需要鎮日像個布娃娃般受她擺佈,做些諸如抬腿、伸展之類的無聊動作。

    走了最好!沒人膽敢再管東管西,限制他的飲食生活。

    走了罷了……

    「傑生!傑生!」

    震天的高喊差點嚇得正在廚房裡準備午餐的管家切到手指,他連忙放下廚刀,以訓練有的步履趕到起居室來。

    「我要酒,給我酒!」

    起居室裡,任傲天端坐於輪椅上,撒旦般陰沉的臉龐直瞪向他。

    傑生不覺怔然。「酒?」

    「沒錯。」

    「可是……」任先生不是已經戒酒了嗎?怎麼忽然又想喝了?

    「家裡還有酒吧?一定還有,給我拿來!」

    「但薇若小姐說過,沒有她的允許你不能——」

    「去它的薇若!」任傲天詛咒一聲。「她已經走了,離開這裡了。」

    「她走了?」傑生一愣,「不可能,她的行李——」

    「她回台灣去了。」

    「怎麼可能?」

    管家不敢置信的語氣更激怒了任傲天,他怒斥著,「怎麼不可能?她帶著皮包走的,肯定連護照一起帶走了。」

    只要有護照,她就有辦法回台灣,連理會那勞什子行李做什麼?

    她哭了,她被他氣走了……

    該死!

    「你究竟給不給我酒?」他瞪著滿臉錯愕的管家,呼吸愈發急促粗重起來,一股嗜酒的飢渴忽地漫開胸膛。

    他要酒,他要酒精來麻醉自己。

    迸落一聲野獸似的狂號,他開始轉動輪椅,在起居室四周尋找起來,像只無頭蒼蠅似的盲目慌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