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漫天羽

第4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羽純?她還在外頭?搞什麼!

    任傲天低咒一聲,驀地轉過輪椅,快速來到起居室臨著屋外草皮的落地窗前,掀起乳白色紗簾一角。

    「在哪兒?」他問,眸光搜尋著只有淡淡月華籠映的屋外,語氣十足陰沉。

    「在門前石階上。」

    「石階?」

    蜷縮在大門前灰色石階的纖秀身影甫映入眼簾,任傲天立時又是一句沉聲詛咒。

    她真的還在那裡,裹著單薄淺色針織衫緊緊蜷縮著,螓首深埋在雙膝之間,一動也不動。

    她在那裡做什麼?現在都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了,屋外的溫度肯定比白天下降了十度以上,她不冷嗎?

    就算再怎麼沒常識的女人,也該知道溫帶地區日夜溫差大,愈是入夜,愈是涼冽如水。

    她為什麼還要留在這兒?為什麼不乖乖開著她那輛福斯走人?該死的!就算她選擇在這裡跟他耗到底,也可以留在車上等啊,又何必非讓自己穿著那樣單薄的衣裳傻傻坐在室外水涼的月夜裡。

    她該死的究竟是哪一種沒常識的人?

    他緊緊抓住白色紗簾,「趕她走!」

    「我已經勸過小姐幾次了,她就是不肯離開,非要等任先生回心轉意不可。」

    他倏地轉首,凌厲的眸光逼得即使是訓練有素的傑生,也忍不住微微一顫。

    「等我回心轉意?」他低吼。「叫她再等一百年吧!」

    他低聲咒罵著,如果雙腳可以行走,早暴跳如雷。片刻,待他好不容易收攝了紊亂的呼吸,才重新轉向傑生。

    再開口時,他的嗓音是微微沙啞,「要她進來。」

    「是,我馬上去。」

    傑生立刻應聲離去,彷彿害怕再多等一秒鐘,他陰晴不定的主人便會改變主意。

    ☆☆☆

    「你就是偏要與我作對不可,是嗎?」任傲天瞪著亭亭玉立於面前的女人,一面在心底痛恨坐在輪椅上的自己必須仰著頭才能看清她蘊著明顯倦意的容顏。

    「信不信由你,我沒有找你麻煩的意思。」她說,嗓音輕細,帶著強烈疲倦造成的沙啞。「我來這裡是想幫助你。」

    「並非出於自願吧?」他諷刺地,眸光從她微微凌亂的紅色秀髮梭巡起,直到彷彿站立不穩,微微顫動的修長玉腿。

    他瞪著她,忽地發現她左膝上一塊明顯的淤青,黑眸一瞇。

    那是他之前撞傷她的嗎?她為什麼一聲不吭?

    那麼明顯的淤青,又正巧在最敏感的膝關節,她肯定很痛……不痛才怪!

    他咬緊牙關,對著那一塊烙印在白皙玉腿上顯得格外醜陋的淤青,心底驀地冒起無明怒火。

    「明天就走。」他收回眸光,重新凝定她看來平靜淡漠的容顏。「我會親自打電話給無情解釋這一切。」

    薛羽純兩道秀麗翠眉蹙起,「解釋什麼?」

    「我會告訴他,我不需要你的幫忙,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忙,所以你毋需委屈自己留在德國。」

    「我並不覺得委屈——」

    「你當然委屈!」他截斷她,語氣慍怒。「若不是無情求你來,你怎可能來瑛這淌渾水?」

    「你為什麼認為我不願意?」

    「還用說嗎?」他諷刺地一笑,「我們對彼此的觀感彼此心知肚明。」

    她沒答話,只是默默看著他,明眸光彩微斂。

    他受不了她那若有深意的眼神,驀地撇過頭去,「傑生!」

    高昂的喚喊方法,效率奇高的管家來到起居室門前。「有什麼吩咐,任先生。」

    「帶這位小姐到閣樓休息!」他命令道,在以「lady」稱呼薛羽純時還故意加重了語氣。

    「閣樓?」傑生雙眉微微一挑,「可是任先生,那裡已經很久沒整理了,而且一樓也有一間客人專用的套房,不是嗎?」

    「我說帶她到閣樓去!」他不耐煩地,「她只是暫住一宿,不需要太好的地方。」更不需要住在那正好位於主臥室隔壁的客房。

    「可是任先生——」

    傑生還想說些什麼,薛羽純卻以一個清甜的微笑打斷他。「沒關係的,奈爾斯先生,閣樓很好,只要有個地方睡覺就行了。」

    「但是小姐,那裡連床罩都還沒鋪——」

    「沒關係,我可以自己打理。」

    「不行的,小姐。」管家似乎認為這麼委屈客人並非待客之道,微微思索兩秒後,唇角拉開微笑弧度,「這樣吧,小姐大概也累了,就請小姐先行沐浴,完畢後傑生保證您的房間肯定打理好了。」

    「謝謝你,奈爾斯先生。」薛羽純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另外,以後請直接喚我名字就行了,我的英文名字是薇若妮卡,你可以叫我薇若。」

    「是的,薇若小姐,請往這邊……」

    ☆☆☆

    洗了個長長而舒服的澡後,薛羽純總算覺得精神一振。

    換上從台灣帶來的絲質睡衣,再罩上夏綠蒂擱在浴室門口的白色浴袍,繫緊腰帶,她才緩緩步出浴室。

    走廊盡頭依然透出來黃色燈光,顯示起居室仍然有人。

    他還在那裡嗎?

    她咬唇沉思,猶豫半晌,終於還是邁開步履,盈盈朝長廊盡頭走去,悄然停定起居室門前。

    他果然還在這裡,側對著門口,手邊扣著個璀璨亮眼的威士忌方杯,頭顱微微垂著,彷彿瞪著那造型精緻的酒杯沉思。

    她瞇起眼,這才發現距他身旁不遠處一張小方桌上擱著一隻已然全空的蘇格蘭威士酒瓶,而桌腳邊還歪斜地躺著另一隻。

    一個晚上喝兩瓶威士忌?他什麼時候酒癮變得如許凶了?

    他似乎察覺到她的出現,忽地轉過頭來,凌厲的眸光射向她,她禁不住呼吸一顫。

    喝了兩瓶威士忌的男人眼神真不該還如此英銳,應該是朦朧而混濁的才是。

    「你終於洗完啦?」他瞪視她良久,黑眸掠過幾道異芒,好一會兒才低低開口,嗓音嘲諷而沙啞。「整整半個小時。你知不知道德國水很貴的?這裡的人不主張泡澡。」

    「這是你很少沐浴的原因?」

    「什麼意思?」他擰起眉。

    「或許你自己沒注意到,你的頭髮糾結,像整整一星期沒洗過似的,襯衫也皺得可以,彷彿好幾天沒換了,更別說現在你身上還傳來陣陣難聞的酒味。」她略微衝動地,本來無意點明這樣的事實,卻不知為何還是衝口而出。

    或許,是因為看不慣他近乎酗酒的行為。

    「我洗不洗澡、多久洗一次澡,根本不關你的事。」他瞪她,眼神兇惡鷙猛。「別忘了你只是暫住一宿的客人,別妄想插手我的生活。」

    別妄想嗎?她就偏要,就偏要插手他的生活、干涉他的一切。

    他別想輕易趕她離開!就算無情開口要她走也別想她會乖乖聽話。

    她管定他了,要不把這個自甘墮落的男人拖出地獄,她就不叫薛羽純!

    「我要留在這裡。」她堅定地,一字一句擲落鏗鏘有力的宣稱,「明天、後天,在你雙腿還沒能恢復行走前我絕不離開,在這裡留定了。」

    「你!」他氣怔,凌烈瞪她。

    「你想要我走,可以,快點讓自己站起來走路,別再這麼一副要死不活,讓人見了鄙夷不屑的懦弱模樣!」她冷靜地,嘴角甚至還拉開一彎半嘲弄的弧度,「那時不必你趕我,我自己會走。」

    「薛羽純,你別太過分!我要你明天就滾出我視線。你叫罵也好,死賴也好,總之即使要讓人把刀架在你頸上,我也非讓你坐上回台灣的飛機不可!」

    任傲天怒極,高聲咆哮,而薛羽純只是神情淡漠地聽著。

    「是嗎?我們走著瞧。」

    ☆☆☆

    她果然留下來了,一天、兩天,甚至第三天清晨她還留在這座德國小鎮,待在這幢位於半山腰的典雅房舍。

    但這並不是因為那一向心高氣傲的任傲天終於讓步了,心甘情願答應她留下來。

    而是因為她發了超過三十九度的高燒,神志不清地昏睡一日一夜。

    她一直昏睡著,偶爾醒來喝點水,卻連杯子也拿不穩,得要他人一口一口喂飲才喝得下去。

    她不記得是誰如此體貼地餵她喝水,只朦朦朧朧看見一個像是個男人的灰色形影。

    大概是傑生吧?因為這間屋裡的另一個男人絕不可能對她做出那般關懷的舉動。

    更別說在她無法真正安穩入眠的時候,感覺到那一隻貼在她滾燙額頭的水涼手心,以及一直緊緊握住她柔荑的另一隻大手。

    那絕不可能是任傲天的,他不可能守在她身邊看護著她,甚至還溫柔地提供自己的雙手安撫脆弱心慌的她。

    是的,她是心慌的。當意識載浮載沉於像永遠探不到底的黑暗深淵時,她真的感到無助而心慌,有某種渴望想抓住什麼,像溺水的人試圖抓住浮木一般。

    她感激有那樣一雙溫暖的手願意守著她度過無底深淵。

    她真的感激。

    「謝謝。」當她掙扎著從黑暗中醒覺時,第一個映入腦海的念頭便是開口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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