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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不論是誰,她都要感謝他如此照看她。

    她強展眼瞼,眨了眨因昏睡而酸澀的眸子,奮力想看清映入眼簾的一切。

    是那間低矮的、卻讓傑生佈置得溫馨舒適的閣樓,她躺在柔軟的床榻上,嵌在牆上的一排長窗落下粉紅色紗簾,只令戶外明媚的天光微微透入,在床前的木質地板上流轉著柔和的七彩。

    她偏轉過頭,望向床頭櫃上罩著白色蕾絲燈罩的可愛桌燈,仍然略嫌蒼白的菱唇輕輕拉開一個微小的弧度。

    一聲輕微的聲響從床的另一邊佛過她耳畔,她應聲轉首,明眸倏地圓睜,流露出完全的驚訝。

    是傲天!他竟然在她房裡,冒出點點胡碴的俊挺容顏正對著她,深邃的黑眸無可窺測。

    他靜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接著舉起手中奧地利出品的水晶酒杯,一仰而盡。

    「你……你怎麼會在這兒?」她問,語音幾乎梗在喉頭。

    「你終於醒了。」他沒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淡淡一句,一面又舉一隻威士忌酒瓶,再斟滿一杯。

    又喝酒!他一天究竟要喝多少酒?現在……她瞥了一眼腕表,才不過清晨七點多,他竟然就唱酒?

    她深吸一口氣,忍住意欲出口的痛責,緊緊咬住下唇。「你一直……在這裡守著我?」

    他瞪視她,眼底閃過一道輝芒,半晌,唇邊逸出十足諷刺的冷哼,「你還沒睡醒嗎?我不過是聽說你昏睡了一日一夜,來看看怎麼回事而已?」

    是嗎?

    她掩落眼瞼,抑制一股驀地自心底升起的莫名失落感。

    當然是這樣啊,以傲天對她的憎惡,怎麼可能會對她如許溫柔關懷?

    但即便只是上來看看她,這番用心也就夠了,他雙腿不便,這幢房子裡又未裝設電梯,他要上來肯定也是費了一番功夫。

    他總算還是關心她的……

    她怔忡想著,低落的精神重新一振。

    「那……究竟是誰?」

    「什麼究竟是誰?」他不耐地。

    「那個人啊,我記得一直有一隻手握住我……」她嗓音低細,在抬眸迎向他充滿嘲諷的目光後更一下子消逸在風中。

    「大概是我做夢吧。」她匆匆一句,試圖迅速撇開這尷尬的話題,眸光一轉,落向他扣在指間的酒杯。

    「看什麼?」他察覺她眸光的焦點,不悅地。

    她直起上半身,晶燦灼亮的眸光逼向他,「你一大早就喝酒?」

    「不行嗎?」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他面無表情地。

    「為什麼酗酒?我記得你以前並不愛喝酒的啊。」

    他瞪她,「你又對我瞭解多少?」

    「至少知道你不該是那種藉著酒精來逃避一切的男人。」她回瞪他。

    四束銳利而深刻的眸光在空中互會,緊緊糾纏良久。

    終於,任傲天首先別開目光,「你說得對,我並不是藉著酒精逃避,我只是純粹愛喝而已。」他推動輪椅轉身,準備離開這間閣樓客房,「你燒剛退,想吃些什麼?我讓夏綠蒂替你送來。」

    她瞪著他背影,忽地靈光一現,「等一等,傲天!」

    他停住輪椅,卻沒有轉身。「什麼?」

    「你會痛嗎?」

    「什麼意思?」

    「你的腿……」她小心翼翼地,「是不是經常發疼?」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回應她的嗓音沉澀。

    她驀地掀被下床,赤裸著玉足踏過冰涼的地板。「你會痛吧?因為痛得受不了所以才用酒精止痛?」他沉默兩秒,「他在說笑吧?一雙殘廢的腿怎麼還會感到疼痛?」

    說謊!他明明就發疼,而且肯定鎮日酸痛得令驕傲的他無法承受,只得藉著酒精來麻痺——

    麻痺雙腿的疼痛,以及自身深深的無力感。

    她驀地伸出雙臂,用力轉過輪椅,接著傾下上半身,嵌在瑩潔臉龐的晶燦黑玉堅定地鎖定他。

    「你會痛!任傲天,承認吧。」

    他似乎一窒,呼吸有一瞬凌亂,「你要我承認什麼?」

    「承認你雙腿會痛。」她微微一笑,「別想騙過我這個專業復健師,我不會上當的。」

    他無言,只默默瞪視著她。

    她加深微笑,「喝酒絕對不是解決疼痛的最好方法。」

    「離我遠一點。」他突如其來地開口,嗓音低啞。

    「什麼?」她一愣。

    「離我遠一點。」他忽地失去冷靜,迸出震天怒吼,「該死的你不知道自己現在幾乎是半裸的嗎?」

    「什麼?」她怔愣著,有半秒的時間捉摸不出他話中含意,但只一會兒,待她落下眸光發現自己半隱在水藍色絲質睡衣後渾圓高挺的乳峰正因這樣的姿勢而呼之欲出,呈現某種魅惑誘人的狀態後,面色忽地刷白。

    「對……對不起。」她尷尬地立即後退,驚慌地手掩胸前,試圖借此掩飾睡衣後若隱若現的窈窕曲線。

    但很快地,她便發現這樣的舉動只是徒勞,絲料睡衣的設計原就以輕軟的貼身為訴求,而一向只在自己臥房穿著睡衣的她從來沒想過這樣的設計太過撩人,能令自己的曲線遭人一覽無遺。

    「對不起。」她再度顫聲道歉,一個慌亂地轉著眼眸,尋找任何可以蔽體的東西。

    這樣的驚慌無措彷彿取悅了任傲天,他瞪視她數秒,忽地仰頭,迸出一串清朗渾厚的笑聲。

    他笑得那樣愉悅、那樣自得,直到她終於從房間角落的衣架上取下了前晚夏綠蒂給她的白色浴袍,緊緊裹在身上後,仍然沒有稍稍停止的跡象。

    她只能瞪他,直到自己無法忍受。

    「停止!」她銳喊一聲,用盡所有的氣力,掩蓋他震天的笑聲。「別笑了!」

    他總算應聲住口,黑眸卻緊緊凝定她,蘊著某種像是好玩,又彷彿是嘲弄的光芒。

    「沒想到一向驕傲自信的薛羽純,也有這樣驚慌失措的時候。」

    她咬住下唇,「你不必這樣嘲笑我。」

    「你覺得難堪嗎?」

    她撇過頭,保持靜默,但渲染芙蓉玉的嫣紅美暈卻洩漏了她內心的感覺。

    他不覺揚起嘴角,噙著淡淡笑意。好一會兒,他像是驚詫自己莫名的開懷,笑意一斂,神情亦跟著一凝。

    「你肚子餓了吧?」他問,語聲卻是冷淡沉澀的。「我讓夏綠蒂送吃的東西上來給你。」

    「啊,不必了。我精神好多了,可以下樓去吃。」

    他皺眉,「你確定?你才剛剛退燒——」

    「沒問題的。」

    「你真的要下樓?」

    「是。」她堅定地頷首,「我要跟你一起用餐。」

    第三章

    早餐的氣氛相當沉悶。

    算是一頓相當豐盛的早餐,除了德國式早餐固定有的硬麵包、奶油、果醬、火腿、起士之外,考量薛羽純初來乍到的因素,傑生還體貼地準備了熱騰騰的蛋卷、美味可口的法式吐司以及玉米片等等,再加上熱咖啡、牛奶、鮮橙汁各一壺。

    高燒剛退的薛羽純,面對這一桌豐盛可口的早餐,其實是相當飢渴的,但對桌男人的陰沉表情多少減低了她的食慾。

    她要自己別在意,慢條斯理地享用幾天來第一頓正式的餐點。

    「要來些咖啡嗎?」在餐桌邊服侍的夏綠蒂執起玻璃咖啡壺,輕輕問著薛羽純,英文雖生澀,面容卻是和善的,掛著盈盈笑意。

    薛羽純回她一個甜美的微笑,「謝謝,麻煩你了。」

    她點點頭,輕巧地為她斟滿骨瓷咖啡杯。

    薛羽純注視著她的動作,「你住在這附近嗎?夏綠蒂。」

    「嗯,就在這座小鎮,山下那邊。」

    「跟家人住在一起嗎?」

    「是啊,我和父母住在這兒二十年了。」她微微笑,「還有一個弟弟,在海德堡大學讀書,假日偶爾會回來。」

    海得堡大學?正是「學生王子」求學之地。

    薛羽純想起了老電影裡的情節,唇角彎起一抹淺笑,「有機會我也想到海德堡看看,那兒一定很美。」

    「那兒離這裡不遠,靠近德國中北部。」

    「是嗎?」她啜了口香濃的咖啡,轉向對面一直一言不發、默默進食的任傲天,「你去過那裡嗎?傲天。」

    他抬頭,冷然瞥她一眼,面無表情。「沒去過。」

    「你應該找機會去玩玩的。你知道知名作家龍應台也曾經住過那裡嗎?」

    「我不想去。」

    「為什麼——」

    「不為什麼。」他截斷她。「我就是哪裡也不想去。」

    「為什麼?」她依舊是這麼一句,慢條斯理地切著蛋卷,再慢條斯理地將它送入嘴裡,接著方揚起星眸,定定凝睇面色陰暗的男人。「因為行走不便,所以你打算將自己困在這座小鎮一輩子嗎?」這句話是用中文說的,她並不想在外人面前打擊任傲天的自尊。

    他猛地擲落刀叉,在餐盤上敲出清脆聲響,燃著怒焰的黑眸狠狠瞪視她。「看在你病才剛剛痊癒的份上,我不與你計較。但我警告你,最晚明天早上,我要你滾出我的視線。」

    「如果我不呢?」她鎮靜地回視他。

    他怒瞪她,忽地轉頭,揚聲高喚管家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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