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彷彿經過一世紀,又彷彿只一瞬間,一聲漫天狂吼忽地侵入她耳膜,震醒她迷晡滲契慼C
「放開她!你這傢伙,究竟想做什麼?」
隨著這陣怒吼而來的是一隻有力的手臂,救她脫離了危險的魔掌,並且給了那男人重重的、毫不留情的一擊。
是任傲天。
她迷桮蛢散間A看著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少年一拳一拳,利落地擊打比他高上十幾公分的男人,最後還拉過男人手臂,給了一個凌厲的過肩摔。
男人結結實實地被摔倒在地。
而他,解決了男人後,轉過身子匆匆忙忙奔向軟跪在地的她。
「你沒事吧?」他問,語氣急切慌亂,眸光一面來回梭巡,檢視著她。
他是真的關心她,擔憂她是否受傷。
她怔怔地,腦子瞬間呈現一片空白。片刻前冰雪般的恐懼淡去了,一束奇異的曖流緩緩竄過全身。
「謝謝……謝謝你救了我。」她顫著嗓子道謝。
「不客氣。」確認她平安無事後,他彷彿鬆了一口氣,「你沒事就好了。」
為什麼要救她?
她想這麼問,卻只能吐出一句,「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剛剛從你家出來。」
「我家?」她訝然。「你到我家做什麼?」
「找你妹妹。」
「羽潔?」她茫然。「為什麼?」
「道謝。」
「道謝?」她向他,在看著那對忽然之間滿溢傾幕之情的黑眸時,方纔那束竄過她身軀的肯流不知怎地忽然消逸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逐漸籠上心頭的寒意。
「謝謝她救了我。」
第二章
他本來以為救了他的人是薛羽純。
說來好笑,從小便學空手道及柔道,足球技巧更可以說接近職業水準的他,照說該是運動萬能的,偏偏對游泳沒轍。
或許是年幼時一次溺水的經驗仍然深深烙印在心底吧,他怕水,非不得已絕不接近有水的地方。
說翠湖、大海,就連滬池也絕足不去。
可該死的這所學校竟然要考游泳!
當他聽說這個消息時,只覺漫天黑暗當頭籠罩。
在英國,校方固然要求學生課業、運動均衡發展,但項目是可以自行選擇的,他可以選擇足球、網球、空手道、馬術,不一定非去學游泳不可。
但在這裡,體育課卻制式規定非上游泳不可。
他不願意讓人家知曉運動萬能的任傲天竟然不會游泳,除了報名校外的游泳訓練班,放學時還一個人悄悄去到學校後山一方明鏡般的澄湖,偷偷練習起游泳。
但那天,也不知是誰惡作劇,竟然從他身後推了一把,讓他在毫無心理準備下跌落湖裡,一緊張,半調子的泳技便完全派不上用場,五歲那年被嚴厲的父親推落泳池時感受到的極度驚慌重新攫住他,讓他不論如何掙扎就是無法浮出水面。
不久,他便似乎暈過去了。再度捉回神智時,耳畔首先迴旋一陣清雅有致的讀詩聲。
「我相信,滿樹的花朵,只源於冰雪中的一粒種子。我相信,三百篇詩,反覆述說著的,也就只是,年少時沒能說出的,那一個字……」
是席幕蓉的詩。
他朦朦朧朧地想,認出了耳畔迴響的正是不久前還認真讀過的詩,不久前他才去買了那本《無怨的青春》,第一次讀中國人寫的新詩。
「我相信,三百篇詩,反覆述說著的,也就只是,年少時沒能說出的,那一個字……」
是她嗎?是薛羽純在他身旁讀著新詩?
他深吸著氣,勉力展開酸澀而沉重的眼瞼,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片白茫茫的天花板,接著是她瑩白細緻的容顏。
他認出了這是醫院的病房,而那張臉,正是屬於那個一向驕傲自我的少女。「薛羽純!真是你?」他的嗓音縱然沙啞,卻掩不住極端驚愕。「是你救了我?」
她默然不語,靜靜望著他,冰封的神情令他參悟不透。
「為什麼要救我?」他問,嘴角扭開一個半嘲半諷的弧度,「你不是一向最討厭我嗎?」
她聞言,眸中掠過一絲奇特的異樣神采,卻仍是一句話也不說。
「怎麼?你啞了嗎?怎麼不嘲笑我?一個不會游泳的男生,很好笑吧?」
為什麼偏偏是她救了他?為什麼偏偏是她發現了他不會游泳的秘密?
他懊惱著,感到自尊嚴重受損。
任何人都好,他就是不願她發現,就是不願她有任何看輕他。
她已經夠瞧不起他了……
「說話啊,要笑儘管笑,我不在乎。」
她掩落眼瞼,起伏的胸膛顯示她正壓抑著激動的情緒。
「我不會笑你。」半晌,她終於輕聲一句。
不知怎地,她平靜淡定的語氣只令他更加自我厭惡。「為什麼?這不像你,薛羽純,你一向得理不饒人啊!」
她驀地起身,墨簾跟著一揚,露出澄澈明亮的星眸。
他心一跳,「幹什麼這樣看我?」
「我不是薛羽純。」
「什麼?」
「她討厭你,怎麼可能救你?」她喃喃地,接著擲落一句他料想不及的話,「我是她的雙胞胎妹妹——薛羽潔。」
☆☆☆
是薛羽潔救了他,不是羽純。
也對,她那麼討厭他,又怎可能救他?
任傲天陰沉地想著,瞇起眼,仰頭灌了一杯蘇格蘭威士忌。
濃烈的酒精嗆入咽喉,他等待著,讓那滾燙的液體滑過食道,竄過四肢百骸,及於一雙令他憎惡至極的雙腿。
該死的、沒用的廢腿!即使殘了、瘸了,就該無知無覺,偏偏還懂得疼痛,還要這樣日日夜夜折磨他的身軀與靈魂。
真是可惡!
更可惡的是,是那個從學生時代便與他作對的惡女竟然還專程從台灣飛來看他的笑話。
她說要替他復健。
該死的他根本不需要復健!他寧願一輩子坐在輪椅上也不要與她牽扯上任何關係。
那個高傲自我的魔女,跟羽潔那樣一個純真善良的天使簡直有天壤之別。
羽潔……想起這個以為早已淡忘的人名,他不覺心底一痛。
羽潔,有著一張與薛羽純一模一樣,同樣清艷美麗的容顏,性格卻是完完全全的不同。
若說羽純像內帶刺的玫瑰,羽潔便是靜靜開在角落的百合,清雅、高潔,悄悄吐露著淡淡芬芳。
與才氣縱橫、光芒四射的羽純不同,羽潔雖然同有一張美麗絕倫的臉孔,卻因為個性文靜寧馨,總像躲在暗處的影子。
她常說薛羽純是光,自己是影。
「姐姐又聰明又伶俐,又有才氣,每一個人見到我們第一眼注意的總是她。爸爸媽媽、叔叔阿姨都疼她,老師同學都喜歡她,所有的男生都崇拜她;而我……雖然有一張一模一樣的臉孔,卻永遠只是只不起眼的醜小鴨。」
他心疼總是帶著淡淡自卑的她,「怎麼會呢?羽潔,你怎麼會是個醜小鴨?在我心中,你比你姐姐美上幾百倍。」
「只有你會這麼說——」
「相信我,如果其他人不這麼認為,那是他們沒眼光。」
「傲天,你對我真好。」當他安慰她時,他總會對他淺淺微笑,那笑容,雅致甜美,總讓他一陣失神。
「我喜歡你。」
「真的?」
「嗯。」
「可是大家都比較喜歡姐姐——」
「我喜歡你!」他急切地宣稱。「一點也不喜歡羽純。」
「謝謝你,傲天,謝謝。」
她輕輕地,對他清清淺淺地笑著,但那宛若百合般柔嫩溫婉的芳唇卻在兩年前,靜靜吐露了深深打擊他的真相。
「我喜歡的人是無情,我真正愛的人是他。」
她愛的是無情!她顛倒瞬的人竟然是無情。
是他那一個一向俊秀儒雅,循規蹈矩的好弟弟,是那個所有長輩都疼他愛他,連父親也對他服氣的無情。
不是他!
不是他……
他高舉威士忌酒瓶,再度斟滿璀璨的水晶方杯,一仰而盡。
雙腿,彷彿愈來愈疼了——
「任先生,她還在外面。」一個微微帶著猶豫的嗓音喚回他陰沉不悅的神智。
他倏地回首,瞪向英國籍的管家——傑生·奈爾斯。
將近五十歲的英藉管家,修得整齊端整的灰色短髮嵌的是一張典型的盎格魯·薩克遜人輪廓深刻的臉孔,澄藍色的眼珠,綻著訓練有素的精明銳芒,氣質卻是禮貌內斂的。
兩件前當任傲天的英國朋友推藏傑生時,形容他是個「能幹且精確的男人,絕對是一個倫敦上流家庭不可或缺的人物」。而事實上,這兩年來兩人的合作,也的確證明他不愧是領有英國管家協會專業執照的專家。
本來,任傲天隱居到這座德國小鎮時並不打算續聘管家的,但傑生卻自告奮勇跟來石園,並且還親自為主人物色了一名德藉女傭夏綠蒂,專司打掃及一般雜務。
傑生是個很能幹的管家,能幹到不應在這樣的三更半夜還來打擾他心情不悅的主子。
「你說什麼?」任傲天問,兩道濃傲劍眉緊緊揪著。
「她還坐在外頭。」
「誰?」
「傍晚前來造訪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