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她看著另一個世界。
他慌亂了,莫名的心疼忽地攫住他,令他不覺展開雙臂急切地擁住她,緊緊地,像環抱著一尊易碎的玻璃娃娃那樣小心翼翼。
「怎麼回事?水藍,是怎麼回事?你沒看見我嗎?你還做著噩夢嗎?」他沙啞地問著,將她螓首緊緊壓在寬厚胸膛前,下頜抵住她柔細的秀髮,「你究竟看見什麼了?是什麼讓你如此害怕?」他問著,一句又一句,連綿不絕,句句皆是沉痛心疼。
她彷彿感受到了,感受到他的沉痛與心疼,身軀不再激烈扭動,緩緩停止了掙扎。
而一張秀顏,顫顫地揚起。
他感覺她的逐漸平靜,稍稍鬆開了她,低下臉龐。
幽深的黑眸鎖住她的。
那對回凝他的黑玉,起先是霧濛濛的,泛著迷茫的水氣,接著逐漸澄透、清明,終至燃起兩簇倔強的火苗。
「你怎麼會在我房裡?」她質問,倏地一展手臂推開他,「你怎麼進來的、』
她真的醒了。
被她用力推開的任無情不覺被冒犯,只覺驀然一陣放鬆,一顆心飛揚起來。
「我聽見你房裡傳來怪聲,所以進來看看。」
「可是你怎麼進得來?我鎖了門啊。」她瞪他,雖是質問的語氣,他卻清楚地看見掠過她眸中的一絲驚慌。
「是李媽給我鑰匙的,她有這間屋子裡每一間房間的鑰匙。」
「什麼?」
他感覺到她的驚恐,「不必怕,她不會做什麼的。她之所以要有每一間房間的鑰匙只是為了管理方便,她不會隨便把鑰匙交給別人的。」
「可是她把我的鑰匙給了你。」她瞪他,眸光滿蘊指控。
他靜靜地回望她,「你怕嗎?」
「怕?」「你怕半夜有人闖進來?」
「我——」她瞪他數秒,忽地撇過頭去。
「你方才究竟做了什麼噩夢?」他柔聲問。
「你管不著。」
「水藍——」
「我做什麼噩夢你管不著!」她烈焰般的雙眸瞪視他,「你以為你是誰?」
「你誤會了,水藍,我只是關心你……」
「你為什麼要關心我?我又不是你什麼人。」
「你是傲天的未婚妻啊,也就是我的——」他還想再說,卻在看清她驀地刷白的容顏後一窒。
她望著他,眸中掠過幾道複雜難解的神采,秀顏忽明忽暗。
他心一跳,「水藍,怎麼了?」
「出去。」
「什麼?」
「我說出去。」她低低重複,掩落眼瞼,語音暗啞。
他默然,只是靜靜凝望她。
見他久沒動靜,殷水藍忍不住揚起眼眸,卻在接觸他溫柔似水的眸光後全身一顫。
「我現在已經沒事了,不需要你在這裡假惺惺。」她強調著,語音不知不覺尖銳起來。
「你誤會了,我不是假惺惺……」
「不是嗎?你真敢如此說?」她驀地截斷他,眸光炯炯,語音抹著濃厚嘲諷,「你口口聲聲說我是傲天的未婚妻,說我們是家人,所以才關心我愛護我……你真敢這麼發誓?」
他蹙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根本不是為了傲天,是為了你自己。」
「為我自己?」
「這一切根本不是為了傲天。你之所以會關心我,完全是因為你迷戀上我了!」
「什麼?」她突如其來的宣稱如一陣焦雷,打得任無情暈頭轉向。他瞇起眼,仔細審視著眼前眸光燦燦.宛若天際明星的女子。
「難道不是嗎?」她唇角一勾,揚起似笑非笑的弧度,「你敢說對我沒有一絲絲異樣的感覺?」
他瞪著她,極力寧定亂了節奏的呼吸,「你怎麼會那麼想?」
「我怎麼會那麼想?因為這個。」她說著,忽爾嫣然一笑,玉臂一伸,勾住他頸項,芳唇跟著緩緩移向他。
如蘭的氣息霎地拂向他面龐,裹圍他全身。
他僵凝著,一動不動。
柔美的菱唇終於印上他,挑逗地擦弄著他溫暖的方唇。
有幾秒鐘的時間,任無情的腦海一片空白,任由她水潤紅唇吸吮著他的,全身血流因之逐漸滾燙起來。
有一瞬間,他想就那麼巨服於自己的慾望,將她窈窕誘人的身軀壓向床上。
然而理智終究還是重新佔領了他。「別這樣。」他沉聲喝道,雙手硬生生扯開她兩截藕臂。
「別告訴我你一點也不動心。」濛濛眼瞳凝眸著他,漾著勾魂笑意。
他抿起唇,「你究竟想怎麼樣?」
「證明你被我誘惑了。」
「那又如何?」
「所以別再說你關心我的鬼話。」她一雙美眸倏變冰冷,「你不過是想要我的身體而已。」
「你以為所有的男人關心一個女人都只是因為想上她的床?」
「不是嗎?」
他瞪視她,數秒。
「我不知道你從哪兒得來這麼憤世嫉俗的想法,但我可以保證,我任無情不是那種男人。」
他語音清冷,眸光深邃逼人,像要穿透她——穿透她的身軀,她的心,她冰封許久的靈魂。
她呼吸一顫,驀地遭一股被看透的惶恐狠狠攫住。
「你走。」
良久,她再度命令,語氣卻不再是先前的堅定冰冽,而是微微發著顫。
他感受到她的動搖,心一軟,隨之放柔了語氣。
「我知道你剛剛做了噩夢,心情還不穩定,我只想你明白,我不希望你故意這麼做。」
她默然不語。
「別那麼憤世嫉俗,水藍,別故意用那種方式侮辱我,也侮辱你自己。」他繼續道,嗓音與眼神皆是真誠的關懷與溫柔。
她心一緊,揚起羽睫怔然凝眸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亦回望她,許久,嘴角拉起一絲淡淡苦笑,「我承認自己對你心動,對你的關懷未必純粹因為傲天與你的關係,但……」湛幽的黑眸眼神堅定,「我不會因此對你有非分之想的,絕對不會。你儘管放心。」
她心跳一停,「你——」
他只是靜靜凝望她,微微一笑,跟著伸展衣袖替她拭去滿額細碎冷汗。「睡吧。出去時我會替你帶上鎖,你安心睡吧。」
低聲拋下最後一句話後,他立起身,俊挺的身形悄然往房門處走去,打開門,落鎖,關上。
她怔然凝望他的背影。
直到那沉穩安定的跫音遠遠地消逸了,她墨黑修長的羽睫才輕輕一落,秀麗瑩白的頰畔緩緩滑過一道清晰淚痕。
為什麼?
為什麼他要在她最脆弱的時候出現?為什麼她總讓他目睹不輕易在人前展露的激昂慷慨?
為什麼她藏得最深的心緒,在他面前卻彷彿透明得無所遁形?
為什麼他只要一個動作、一句話、一個眼神,便能輕易摘下她冷淡漠然的面具,甚至逼出她以為早已乾涸的淚水?
為什麼他不像其他男人,輕易受她引誘?
為什麼他不受她引誘?為了激動他,她甚至主動獻上自己的唇,不顧羞恥地主動親吻他。
而他,竟能不為所動,還能那樣冷靜地推開她。
不可能的……從她長成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以來,每一個認識她、關心她的男人其實都只想得到她的身軀,一個個都只巴望著爬上她的床!
少女時代,她對男人這樣的獸慾只有恐懼與厭惡,長大以後,除了厭惡,她學得了如何利用男人們對她的渴望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你要我嗎?
我不想要你。
那個霓虹燦爛的未央夜,青年回應她的淡然話語,至今依舊緊緊扣住她一顆心。
她以為青年是唯一的一個。
十幾年來,她以為自己這輩子不可能再碰上像青年那樣的男人,不可能再有任何男人不覬覦她的胴體,不可能再有男人有足夠的定力拒絕她。
她不以為當自己企圖施展女性魅力時,能有任何男人抗拒得了。
可他拒絕了。
我承認自己對你心動,但絕不會因此對你有非分之想。
他方才說的話再度在她耳畔迴盪。
他說絕對不會碰她……為什麼?
因為傲天嗎?
她是傲天的未婚妻啊。
她是傲天的未婚妻,該與傲天傾心相愛,為什麼要故意那般引誘他?
任無情想不透,愈是細想,心緒便愈是紛亂。
他猜不透她。
莫非真如澄心所說,她來任家是別有居心?
不,不該是這樣的。
任無情驀地搖頭,手指握緊了威士忌酒杯,用力到指節泛白。
然後,他一仰頭,令杯中醇烈的液體全數流人口腔,熨燙咽喉。
是他多心了吧?昨夜她會那麼做,會突如其來地吻上他,只因為她剛剛脫離一場可怕的夢魔,心魂未定之故。
她只是想試探他。懷疑他的關心只是出自於對她胴體的渴望。
她以為不會有任何男人純粹關懷她,除非是想得到她,對她有非分之想。
她為什麼會有那樣的想法?
任無情如此自問,但心底,早已沉澱出澄澈思慮。
她會堅持著那樣憤世嫉俗的信念,肯定是因為她的過去吧。在她無父無母、孤寂無依的童稚年代,她肯定嘗到了一般人不曾經歷的痛苦。
她肯定曾有一段難以言喻的不堪過往,所以對人對事才會如此冷漠防備,所以那天在與他共進晚餐時,當他探問她的過去,她會是那麼尖銳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