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但,來不及了。
她——已經愛上他了……
「霜凝,要是蒼麒對你不好,你儘管打電話告訴我,媽媽會回來為你討回公道的。」
臨上飛機前,母親曾這樣愛憐地囑咐她。
「放心吧,媽媽,蒼麒他……對我很好。」她淺淺地笑,訝異這硬逼出口的謊言怎麼沒梗在自己喉頭。
「老姐,有什麼事可不要一個人在台灣硬撐哦,你只要吩咐一聲,我絕對二話不說馬上飛過來。」弟弟喬書也這麼拍胸脯保證。
她以一個輕鬆的玩笑四兩撥千金,「你不要烏鴉嘴,我看是你巴不得我出什麼事讓你有借口立刻飛到台灣來吧。」
「什麼……什麼意思?」
「江若悠啊。」
「你別——」一聽這個芳名,燕喬書的臉立即紅了,惡狠狠瞪她一眼,「胡說八道!」
她只是清脆地笑,在一陣銀鈴笑聲中送走母親和弟弟,可一顆心卻在目送兩人的背影逐漸淡去後跟著沉落。
她嫁給了一個在新婚之夜隔天便警告她不得愛上他的男人,竟然還能對自己的親人笑著宣稱自己肯定會過得幸福?
她是個多會作戲的女人啊。
一個能在自己的母親、弟弟、朋友以及公公面前,微笑著演戲的女人——
燕霜凝深吸一口氣,思緒自那天機場送別的一幕抽離,回到眼前躺在床上的老人身上。
他愈來愈憔悴了,她每見他一回,便覺生命力自他體內又流失一分:教她不能不為他難過。
「爸爸,喝點水吧。」她輕柔地問,一面將吸管遞到老人乾澀的唇邊,
「嗯。」老人疲倦地點頭,張嘴吸了一點水,即便是這樣輕微的動作彷彿也用盡他全身力氣,呼吸跟著一喘。
她拾起濕毛巾,拭著公公泛著細汗的額頭,「再喝一點好嗎?」
「不了。」老人搖搖頭,眼眸半瞇,似乎想睡了。
「那爸爸好好休息吧,我出去了」她說著,一面就要起身。
「等一下.霜凝。」陸父沙啞的嗓音喚住她。
她停下動作,笑著望他,「有什麼事嗎?」
「霜凝,你——」蒼老的眼眸凝視她好一會兒,「蒼麒對你好嗎?」
「很好啊。」她微笑不改。
「他最近工作很忙,一定冷落你了……」
「沒關係的,我知道最近公司事情很多。」
「雖然我……決定把所有股份都留給他,可底下那些老臣不是好對付的,他必須格外小心……努力。」陸父喘著氣,試圖對她解釋—切。
燕霜凝感覺到他的不安與焦躁,「我明白的,爸爸。」她淡淡地笑,清澄無瑕的星眸寧靜地安撫著他,「放心吧,我不會怪蒼麒的,我只怕他最近太忙了,會累壞身子。」
在她輕言婉語的安慰下,陸父似乎放心了,定定凝望她許久,「你……會是個好妻子。」他微微一勾嘴角,微弱地笑著,「好好照顧他,霜凝。」
「……嗯。」她應道,聽得出有幾分猶豫。
「怎麼啦?」陸父皺眉。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她微微苦笑,「不曉得該怎麼幫他。」
「只要在他身旁支持他就行了。」
「支持他?」
「……聽你媽說,你想考會計師執照?」老人突如其來地問。
燕霜凝一愣,片刻才微微頷首。
「想當會計師?」
「也不是。」她搖搖頭,自嘲地說:「只是總必須找個工作來做……」
「別工作吧,」陸父提議,「留在家裡好好照顧蒼麒。」
「留在家裡照顧他?」
「一個日日在外辛勞奔波的男人會希望有個妻子為他打理好家裡的一切,讓他回到家只感覺放鬆及溫暖。」
「是……這樣嗎?」
「是這樣的,聽我的準沒錯——」
***
她聽從陸父的話這麼做了,可陸蒼麒似乎並不覺得感動。
白天,她留在家裡照顧公公,為他打理陸家坐落於敦化南路高級社區的兩層樓房,她甚至跟管家商量了,整個換掉家裡諸如窗簾、桌布、床罩等裝飾品,重新佈置,採用比原先更加柔和溫暖幾分的設計與色調。
她還要求家裡日日保持窗明几淨,客廳及餐桌上的鮮花要天天更換,也定期與管家共同商議菜單。
至於有關陸蒼麒的一切,則是由她親自經手的,包括他書房的整理、貼身衣物的換洗、襯衫的整燙,西裝、領帶的搭配,甚至連用什麼樣牌子的刮鬍水她都親自上超市選購,然後細心地在浴室盥洗架上定期更換。
她還夜夜為他等門,就算連傭人管家都睡了,她依然堅持在客廳裡亮著一盞燈,一面讀書,一面盼著他回家。
她為他做了這麼多,一心一意希望他過得舒適,過得開心,他卻似乎無動於衷。
甚至覺得她多管閒事。
一晚,她因為極度疲倦,不經意在沙發上沉沉入睡,直到跟客戶應酬到深夜一點多才進門的陸蒼麒一把將她抱入臥房時才恍然醒覺。
「你回來了。」她勉力眨眨酸澀的眼眸,模糊地咕噥著,臉頰不知不覺更加偎緊他寬厚的胸膛。
他彷彿身子一僵,有數秒的時間凝定原地,好不容易才重新舉足,抱著她來到柔軟的床榻前,緩緩將她放落。
她呻吟著,掙扎著從床上起身,「廚房裡……有消夜,我去熱一下……」
「不用了。」冰涼的嗓音截斷她的話,像當頭冷水,澆得她全身一顫,「以後如果覺得困了,儘管上床睡覺,不必硬撐著等我。」
她眨眨眼,迷濛的眼眸逐漸清澄,卻隱隱浮移令人心痛的酸苦。
「……你不希望我等你嗎?」
「我不需要。」他答,一面轉過身扯落領帶,「我現在幾乎每天晚上都有應酬,知道家裡有個人等門只會令我覺得負擔。」
負擔?
原來他只覺得她對他的一番心意是讓人無法承受的負擔?
燕霜凝深吸一口氣,墨睫低掩,感覺胸口倏地空落,虛無的感覺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明天有個宴會,你要跟我一同出席,我六點回來接你。」
「宴會?」
「很重要的,關係一件合作案能不能成功。」他簡單地說,似乎這樣便足以解釋一切。
他不希望她等門,卻需要她以妻子的身份陪他出席社交宴會?
為什麼?
因為雖然在人後他一點也不在乎她的存在,可在人前他必須營造一個事業有成、家庭又和樂的成功男士形象?
是因為這樣吧。
那她算什麼?一個襯托他形象的道具?
她原來……只是個道具——
一念及此,燕霜凝再也無法壓抑排山倒海襲向心頭的落寞,她倒回床上,沁涼的臉龐深深埋人柔軟的枕間。
頰畔悄然劃過兩行濕潤。
***
她本來決定兩人之間就這樣了,她不要再掛念他、不再關懷他,不為他等門,更不日日夜夜為他擔憂,怕他的身子不堪沉重的工作壓力終於累垮。
她本來決定就那麼依他,兩人在人前做對模範夫妻,關起房門卻各過各的日子,互不干擾。
她本來決定就那麼與他維持相敬如「冰」的婚姻。
她本來那麼決定了……
要不是陸父在兩人即將結婚週年時乍然辭世的話。
老人就那麼走了,走得安詳、放心,毫不留戀。
而他的兩個兒子,一個忙著應付公司內部的鬥爭,一個在實驗室與醫院實習來回奔忙,她這個長媳只得獨力挑起葬禮的一切細節。
也是在這個時候,她才乍然得知原來陸家兄弟還有個繼母陳月英,她自從老人得病後便借口滯留國外不歸,直到確定他辭世了才匆忙趕回。
「你這個時候回來幹什麼?」對她,陸蒼麒是毫不客氣的,他冷冷譏諷,「急著回來分遺產嗎?」
「我有權利得到我應得的那一份。」陳月英毫不退縮,以同樣冰冷的態度回應。
「你該死的根本沒有權利!」他低吼,烈眸狠狠瞪她,「自從你明知爸爸有病,還藉故跟他吵架離家出走那一刻起,你就喪失了你那份該死的權利,明白嗎?」
在他怒意逼人的氣勢下,陳月英終於動搖了,她蒼白著臉色,「我跟你爸爸只是意見不合,我沒想到……他會就這麼走了。」
「你沒想到?這一年多來你難不成活在外星球?會沒聽說爸爸重病的消息?」
「我以為……他只是藉故要我回來……」
「而你根本不想回來伺候一個噁心的糟老頭是嗎?」他諷刺地說,眸光轉為冰冷,陰森森地落定眼前年紀比他父親足足年輕三十多歲的繼母。
「總之,我有權利得到我那一份,我相信你爸爸會留給我……」
「他瞎了眼才會留給你!」
可陸父的確留給自己的妻子一份遺產,雖然不多,但足以讓陳月英後半生衣食無憂。
而這樣的行止似乎令陸蒼麒相當憤怒,在律師宣讀遺囑後,如暴風般瘋狂地捲至靈堂前。
對著案上陸父的遺照,他咬牙切齒地低吼:「我不會原諒你的,爸爸!絕對不會,永遠……不會——」充滿憤恨的言語在室內沙啞地迴旋,糾葛著燕霜凝一顆不安定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