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他為什麼會那樣?」隱身在門扉後,她悄悄問著身旁跟著她一起匆匆跟來的陸蒼鴻。
陸蒼鴻不語,只是沉默地搖搖頭。
燕霜凝心一扯,雖然他不肯解釋,可她卻從後者沉重的神情察覺這背後肯定隱藏著令人心痛的過往。
傷感的眸光在陸蒼麒身上流連,她癡癡望著他,看著他—拳又一拳、重重捶落桌面,接著,在—陣狂亂的發洩後,身軀忽地一軟,跪倒在陸父靈前。
他雙手攀著桌緣,臉龐無力地垂落,而肩膀隱隱上下躍動。
他……哭了嗎?
突如其來的心痛攫住燕霜凝,她伸手撫住喉間,拚命壓抑著意欲奔逸而出的嗚咽。
她不相信,一個如他一般驕傲偉岸的男人竟然會哭,他不應該哭的……
「我們的親生母親……可以說是因為陳月英而死的。」
迷亂的神智因男人沉啞的嗓音倏然一凜,她驀地轉頭,驚異的眸光望向一直默默站在她身旁的陸蒼鴻。
「你說……什麼?」
「因為得知陳月英的存在,媽媽受不了這樣的刺激染上重病,在纏綿病榻多年後終於死去。」陸蒼鴻解釋著,神色黯然,「哥哥他……—直無法原諒爸爸這一點……」
「原來如此——」燕霜凝恍然,終於明白陸蒼麒對這一切為何會有這般激烈的反應。
「哥哥對爸爸,是又愛又恨,現在爸爸死了——」
陸蒼鴻一頓,沒再繼續說下去,但言語間未竟的況味如餘音繚繞,在燕霜凝耳畔綿延不絕。
她閉眸,心臟跳得更劇烈了。
「嫂嫂,哥哥他……就交給你了。」
意味深長的一句話令她幾乎無法呼吸,「交……交給我?」
「爸爸死了,哥哥想要在派系林立的公司中取得穩固的地位會更加困難,不論身體或心理,他承受的壓力都會很大,他需要有人好好照顧。」
那個人是她嗎?
「就是你,嫂嫂。」陸蒼鴻彷彿看透了她內心的猶豫,「現在能支持他的人,只有你了。」
現在能支持蒼麒的人——只有她?
她想著,猶疑不定,可飄逸的步履卻彷彿自有主張,一步一步朝靈堂前的男人行去,終於,落定他身後。
她跪下身子,雙手從他身後緊緊環住了他,臉頰溫柔地貼住他起伏不定的後背——
他,沒有拒絕。
第三章
「蒼麒,瞧你們,郎才女貌的,多教人羨慕啊。讓我這個離婚的老光棍都忍不住想再婚了呢。」以一家修車廠白手起家的男人說道,年過半百的他雖然外貌還不顯得太過老氣,但畢竟比起眼前這位俊期的後起之秀依舊滄桑許多,即便驕傲自己的成就絕非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可比擬,心底卻依舊淡淡地不是滋味。
歲月不饒人啊。
精明幹練的眸光溜向青年身旁與他同樣年輕的美麗妻子,她溫秀純雅的氣質令他想起前妻剛出社會的模樣,只可惜女人一沾上金錢權勢,再怎麼清雅高潔終究也會墮落成庸脂俗粉。
他好奇陸蒼麒的妻子還能夠保有這份商界難得一見的純雅氣韻多久,更懷疑兩人現今甜蜜幸福的婚姻遲早有一天會變質成相敬如冰。
但至少目前為止,兩人在業界仍是人人稱羨的模範夫妻,男的體貼,女的溫柔,教他們這些通常婚姻不美滿的商場中人又羨又妒……
「聽說再過不久就是你們小夫妻倆結婚兩週年紀念了,透露一下吧,打算怎麼慶祝?」
「吳老,不好吧?別破壞我打算給老婆的驚喜了。」
教人羨慕的小子抿著笑回應他,一對湛深的眼眸跟著往身旁的妻子瞧去,四束眸光瞬間深情甜蜜地交纏。
「算了,不打擾你們小兩口了,這麼看來看去的,教我這個老頭一旁尷尬。」他朗笑,打趣著一對青年夫妻,身子往後一轉,「我去拿點酒喝,失陪。」
「慢點,吳老,我們案子還沒談呢。」陸蒼麒揚聲喊住他。
「還談什麼?你明天上我公司來再說吧。」老人擺擺手,腳步不停,笑著離去。
在他的背影剛剛被一群圍在一起談笑的賓客淹沒時,陸蒼麒唇邊的微笑便跟著迅速一斂。
他轉過頭,面無表情地望向自己的妻子,「看來這筆生意應該可以談成。」
「是嗎?」燕霜凝仰頭,粉色柔唇淺淺一笑,「恭喜你了。」
「是你的功勞,霜凝,是你的美色說服了他。」陸蒼麒說,語氣像是開玩笑,凜然的表情卻又似乎相當認真。
她摸不透他。
揚起手,燕霜凝接過侍者遞來的香檳,一面品啜,思緒一面迷濛地打轉。
有人結婚快兩年卻依然搞不懂自己的老公嗎?
她就搞不懂,經常不明白他在想些什麼,更弄不清自己這個妻子在他心目中的意義。
他非常尊重她,至少跟婚前每次兩人見面他總要尖刻嘲諷上幾句相比,現在他對她的態度溫文儒雅多了。
在人前他待她溫柔體貼,在人後他保持禮貌客氣。
禮貌而客氣,燕霜凝忽地深吸一口氣,就某種意義而言,這樣的態度不也可以解釋為冷淡和疏遠?
有任何一對夫妻在私底下相處時會不停地跟對方說請、謝謝、對不起嗎?有哪個男人會用彷彿招待客人一般的態度對待自己的妻子?
她為他打領帶,他會說謝謝;深夜等門,他會請她以後早點睡;他生病時她陪在床畔照顧他一夜,他醒來的反應是一句清清淡淡的對不起。
她是他的妻子啊,難道這些不是她該為他做的事?難道她對他表示關懷真如此不可思議?
他究竟當她是什麼?一個妻子或他專門請來的管家?
她真不懂。
可她又無法怨他、怪他,因為就身為一個丈夫而言,他也算盡到了他那份責任。
他固定交給她維持家用的生活費,每個月替她支付信用卡帳單,晚上如果有應酬一定先知會她一聲,甚至還定期向她遠在奧地利居住的母親電話請安……
就連母親都經常稱讚他這個女婿孝順,她這個女兒又何從表示任何不滿?
他對她不能說不好,夜晚在與她做愛時也絕對溫柔而體貼,細心而耐性地先行滿足她的需要,然後才顧及自己……
一念及此,燕霜凝不覺臉頰一陣灼燙。
沒錯,從結婚以來他們的性生活一直是和諧的,在床第之間她的確能夠深深感覺到自己是被珍寵憐惜的,但,不知怎地,最讓她回味的,依然是那個新婚凌晨的初次。
那一回,她被他強烈的需索整得不成人形,全身酸痛。
但,那卻也是她最感滿足的一回,雖然疼痛,心底卻滿溢甜蜜。
而之後,她卻怎麼也無法重溫那回恍若攀升天堂的絕頂滋味下——
莫非女人天性真的喜好被虐?
「……不會吧。」她喃喃,一口仰盡杯中的香檳,在半甜半酸的滋味在舌間迴旋時,腦海一面否定了方才自己荒謬的結論。
她並非情願受虐,她只是懷念當時彷彿失去控制的陸蒼麒。
她一直隱隱感覺,只有那一次,蒼麒是真正放開心懷與她盡情歡愛的……
「你在自言自語什麼?」察覺了她怪異的迷惘神情,陸蒼麒兩道劍眉稍稍一擰。
「沒事,我只是在想我們什麼時候能退席。」她連忙搖頭,隨口一句搪塞自己的片刻失神。
「你不喜歡這裡?」犀銳的眼神射向她。
「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歡這種場合。」燕霜凝坦然回道。
他凝望她,好一會兒,才靜定開口,「再等一會兒吧。我們最後跳一支舞再走。」
那意味著他們還要再來—回最後的作秀,借由兩人搭配得天衣無縫的舞步表明夫妻間和樂纏綿的情愛。
他的用意是這樣吧?
是這樣嗎?
她不曉得,只覺滿心茫然,不知該拿這個父親過世前後態度大相逕庭的男人怎麼辦……
他究竟該拿她怎麼辦?
陸蒼麒一向堅定帥氣的步履在跨出電梯,逐漸接近家門的時候忽然變得遲疑。
今天,是霜凝與他結婚兩週年紀念,在下午接獲她請他回家共度浪漫晚餐的柔情邀約後,他便以各種借口拖延著回家時間,甚至故意請秘書在今晚空白的行程硬添上一筆,與那些大學時代便交好的企業二世子們在俱樂部裡鬼混到深更半夜才各自回家。
他真的不想回家,不願回來面對他那個人人稱讚的賢慧妻子。
他害怕面對她。
想著,俊銳的唇角勾起自嘲笑痕。
他陸蒼麒怕自己的老婆?這消息要是傳出去,不被業界朋友當大笑話熱情轉述才怪!
要被眾人歸類為PTT俱樂部一員,肯定大大有損他企業菁英的形象。
可他真的怕。
他怕霜疑,不是怕她對他無理耍潑,而是怕她對自己太好。
他怕她,從那天在父親靈堂前,被她從身後緊緊抱住那一刻開始。
那一刻,心情震盪不定的他放縱自己接受她的撫慰,可卻沒料到,從此招來一個女人的柔情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