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黑潔明
攔腰將她抱回床上躺好,蕭清拭去她臉上的淚痕。
如果早五年遇到她,事情是否會有所不同?
他緊握著她的手,望著透過窗格灑落一地的銀白月華,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命運……實在是件奇怪的東西。
※※※
在那次事件之後,戰青更加沒了笑容,像朵失去了生氣的花兒,逐漸凋零。
她看著遠處的次數增多了、時間加長了,眼神變得更加悠遠,對週遭事物都視而不見,唯一能讓她有所反應的,便是蕭靖。
她變得十分眷戀他,只有在看到他時,臉上會有表情、會微微的笑,而每當他要離開時,她臉上總會透著莫名的不安和些許的慌。
可是她這艇在乎他的行為,卻沒讓蕭靖高興到哪裡去,只是更加添他心底的苦澀,因為她並不是愛他所以才這樣,更因為他不想見她強裝出來的微笑,不想看她努力遮掩卻怎樣也掩不住落落寡歡的神情。
那樣的苦澀不斷在他胸口堆積,在每一次見到她之後,便又加上一層,直到最後苦澀堆滿了胸口,累積上了喉頭,來到嘴邊,讓他連吃飯說話都覺得又苦又澀。
日復一日他,時光從人們身邊悄無聲息他流逝,轉眼秋日將盡。
不知從何時起,蕭靖下意識的抗拒回落霞居,下意識的開始接下商行的工作,下意識的日日工作到夜深,只為了逃避她,逃避那張逐漸譙悴的容顏。
然後,雪從遙遠的天際緩緩他落下,一顆一顆地、一球一球他緩緩落了下來。白色的雪覆住了莊院中的亭台摟閣、小撟水榭,還有那優美的屋脊、屋前的台階、階前的石板路,以及廣大的卓原,逐漸逐漸地將整個幽州染成了雪白的世界。
他是從何時起越來越晚歸的?其實她也不太清楚,只是當某天她如同往常一般坐在窗邊,卻久久未見到他時,她才發覺自己是在等他。
那一夜,她等到夜深,等到倦累趴在桌上睡著,直至清晨在寒風中冷醒,她環顧一切如昨的周圍景物,才發現他真的一夜未歸。
不知怎麼的,膚上的寒意突然冷進了心裡,她環抱著自己,淚之不覺又湧上了眼眶……
她不懂,不懂她來到幽州後,為何情緒老是這樣起伏多變,特別的愛哭。她只曉得沒看到他,她心裡就好難過,好空、好冷……
她壓下那股想哭的衝動,拖著疲累的身軀走回床上,爬進冰冷的被褥中躺下,命令自己別想太多,好好休息。
恍惚中睡去,一覺醒來,她發現他回來了,因為屏風上掛著他常穿的大氅。
她連忙喚來奴婢詢問,她們卻告訴她,他又走了。
接下來的日子,他幾乎都是這般早出晚歸,就算偶爾讓她等著了,見到了他的面,她卻不知要和他說些什麼,而他也總是來去匆匆,即使和她同處一室,都少有正眼看她的時候。
心中的惶惑不安是從那時開始的,雖然他對她的動作依然體貼,言語依舊溫柔,但她仍能感覺到他不再像先前一般。
哪裡出了錯呢?
戰青不安的想著,卻發現她竟連他何時變了都不知道。
前兩夜,她在夜裡醒來,原本躺在身邊的他卻不見了,她一時之間不知怎他競慌了起來,忙爬坐起來,卻見到他坐在桌邊,動也不動地望著窗外。她不知道他已這樣子坐了多久,因為床上他原本睡的那一邊,早已冷去多時。
當他轉身,她反射性的躺下裝睡;他回到床上,凝望她許久。
她能感覺到他專注的視線,直到他在她身邊躺下,他都還一直望著她,然後伸手輕輕描繪她的面容,久久之後才溫柔的緊攬著她,在她耳還痛苦嗄啞的低問了一句一「為什麼?」
戰青滿臉迷惘的坐在窗邊,望著屋外的片片飛雪。她確定那一夜她的的確確是聽到他問「為什麼」,但……他為何要這麼問?
他為何要對睡著的她問這句話?
他真正想問的究竟是什麼?
第十章
「阿靖、阿靖!」
幾聲叫喚突地拉回他的思緒,蕭靖回過神,就看見大哥站在自己身前。
「什麼事?」他神情有些疲急的問。
蕭維皺起眉頭,關心的道:「如果太累就早些回去歇息吧。」
回去……一想到戰青,他胸口一緊,反射性地溫言婉拒:「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些事情。」
蕭維直覺有問題。小弟這些日子來大大的不對勁,雖然說他是很高興阿靖終於想通要來接手商事,但這樣日也拚夜也拚,卻把新婚還未滿半年的嬌妻冷落在家裡,實在是奇怪至極,特別是早先阿靖明明一副疼她疼到骨子裡的模樣,怎麼才短短兩、三個月,突然一切就變了?
阿靖忙於商行,甚至有好幾次沒回莊院,直接留在城裡商行過夜,而那位弟媳,他前日在後院巧遇她時,卻見她臉色蒼白、消瘦不少,好似風一吹便會倒下似的。
「怎麼回事?」他決心問個清楚。
「什麼怎麼回事?」蕭靖佯裝不知的回問,一邊伸手翻回桌上帳薄。
「你和戰姑娘出了什麼問題?」
蕭靖聽聞大哥對戰青的稱呼,只覺得十分刺耳,反射性的回道:「她己經不是戰家的人了。」
「那好,你和你媳婦出了什麼間題?」蕭維心平氣和的再問。
「沒問題。」他淡然回答,觀而不見地看著帳上的黑字。
好心關切,卻換來小弟的一臉冷,蕭維不禁雙眉微蹙,他仔細回想這兩個月小弟與弟媳間的相處情形,隱隱抓住了問題的所在。
他想也沒想便揚眉問道:「她想家嗎?」
蕭靖臉一沉,一句話也沒回,但抓著帳冊的大手卻為之一緊,手背上的青筋隱隱浮現,帳冊幾乎要被他抓破。
看樣子,他猜的沒錯。
蕭維在一旁坐下,裝做沒發覺小弟難看的臉色,建議道:「既然她想家,何不讓她回娘家住幾天?」
蕭靖持續沉默著,但臉色更黑了。
讓她回去,回海龍戰家?如果讓她回到那片廣闊的大海,她還會再回來嗎?
不!他不會讓她回去的!決不!
「弟媳嫁來幽州也有三個月了,是該讓她回去看看的,不是嗎?」蕭維見他不語,便又再提。
「現已入冬,雪路難行。」他僵著臉,硬找了個借口回絕。
「陸路雖不成,但河這尚未結冰,搭船由河出海應是不成問題。」蕭維淡淡提醒他。
找不到再拒絕的理由,蕭靖突地抬首怒瞪他。
蕭維直直回視小弟,說出重點,「她不快樂,對吧?」
他聞言心中一痛,卻仍嘴硬的道:「就算真是如此,那又怎樣?世上不是什麼事都能盡如人意!」
蕭維雛眉搖了搖頭,勸道:「你們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你必須讓她回——」
「她是我妻子,她必須待在這裡!」蕭靖惱火地打斷他。
「但是她不快樂。」蕭維沒被他的火氣嚇到,只是平靜的說出事實。
「那也不關你的事!」蕭靖惱羞成怒,怒不可遏的低吼。
蕭維井未被他的話傷到,事實上,他難得見小弟這樣氣憤,甚至還失去冷靜,不禁感到有些……有趣?他壓下作弄小弟的念頭,只是直直回視著他,淡淡地、心平氣和地、一字一句地重複眾所周知的事實——
「她、不、快、樂。」
※※※
她不快樂。
蕭靖當然知道,他只是不肯去面對這個殘酷的事實,因為那幾乎和她不愛他有著相同的意思。
她不愛他……蕭靖苦澀的乾笑了兩聲,想起大哥臨走之前所說的話「阿靖,你是個聰明人,相信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知道要怎麼做。」蕭維站起身來,正色的說。
那時,他望著大哥嚴肅的神情,第一次感覺到……
不,不是第一次了,應該說他早就曾感覺到的,感覺到大哥與生懼來的沉穩與威嚴。
大哥在說完這句後,就離開了。
他看著兄長的背影,不禁心生感歎。為何大哥就是不懂,他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所謂的當家,不是聰明或著有經商的才華就行的,更重要的是有安定人心的氣勢。
再者,大哥始終不明白,他們倆是兄弟,出自同一個娘胎,體內流著相同的血源,既然他這個小弟腦袋不差,做哥哥的又怎會差到哪去?只不過因為他年紀較輕,不用像大哥一樣從小便承受著極大壓力,很多事反而比較敢說,也因此較早開竅。
誰知道就是這個原由,反而讓他的光芒蓋過了處事沉穩的大哥。
阿靖,你是個聰明人……這句話再次迴盪在腦海之中,蕭靖還是只能苦笑。
他是個聰明人嗎?
伸手將桌上放了足足有一個月、外頭縫上金漆松林的紫檜木盒打開,看著盒子要特地教人去燈造的金鏈,蕭靖心日莫名疼痛。
原本是打算在年裡她生辰時送她的……蕭靖雙眼一黯,輕撫那條刻意雕成浪花的金鏈。怕只怕……到時她人己不在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