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頁 文 / 黑潔明
聰明人嗎?
他扯了扯嘴角,笑了笑,眼中卻帶著苦澀。
如果可能,他寧願當個傻子。
然後看著她一日一日消瘦下去,看著她失去生氣、慢慢凋零嗎?他心中有個聲音質問道。這事實像一把刀,狠狠的剮下他心頭肉,教他痛得鮮血淋漓。
海龍女——那是揚州城百姓喚她的方式。
他明知道的,明知道她是大海孕育出來的女子,天生便是要活躍於海上,他卻妄想與海爭,以為自己可以將她藏在懷裡,卻沒想到龍女既是由海而生,離海上岸後又怎能生存?她生於海,所以渴求海的氣息,所以總是望著東方,所以無法忘卻那遼闊蔚藍的海洋,所以才會像是離了水的魚……逐漸死去。
這念頭讓蕭靖身子一震,心肺痛徹莫名,他知道她正在一點一滴的死去,一點一滴的死去……
蕭靖手一緊,將金鏈從盒中拿出來握在掌中。大哥沒說錯,他的確知道該如何做。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不肯承認不肯面對而己。
如今,該是面對事實的時候了。
蕭靖雙瞳幽淒,深吸口氣,趁著自己的良心和勇氣還沒消退之前,舉步走出商行,走進飄著片片瑞雪的大街,翻身上馬往城外莊院而去。
※※※
當戰青看到他滿身風霜白雪地進門時,已是萬分訝異;在她迎上前,替他褪下沾滿霜雪的大氅卻被他突然緊緊擁入懷中時,更是惶惑下己。
他發上眉捎肩上都沾染著些許白雪。
「怎……怎麼了?」她昂首,鼻尖沾到他衣上的雪。
「沒……」他埋首在她頸項間,啞聲乾笑道,「沒事……」
聽到他的笑聲,她才鬆了口氣,但仍隱隱覺得不對勁。可是他將臉埋在她肩上,她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是以也只能信了他的說辭。
「你變得好瘦……」他在她耳釁低要說道,聲音仍是乾啞。懷中的人兒瘦得教他心痛不已,而這一點,更加深了讓她回去的決心。
「是嗎?」她垂下眼瞼,勉強扯出一抹微笑,輕推了推他的胸膛,柔聲帶開話題道:「你大氅上都是雪,我幫你褪下吧!」
他動也不動的,只是收緊了雙臂,捨不得放開她。
「蕭靖?」戰青不解地喚他。
他聞言深吸口氣,才倏地鬆開了手,退後一步,臉上帶著淡淡微笑。
她伸手去解他大氅上綁緊的繩結,在這過程中,他一直凝望著她,令她受寵若諒。他知不知道,他己經很久沒有這般正眼看她了?不過也因他這樣一反常態的舉動,教她心中更加不安了。
他突然伸手輕拂她的臉龐,微微一笑道:「有雪。」
不知為何,他溫柔的微笑卻讓她莫名的心慌,戰青惶惑地抬首看他,卻見他睫毛上沾了些水,她以為是他眉上融化滑落的雪水,但在她想抬手替他拭去時,卻被他一把握住。
蕭靖拉著她的手,帶她來到床邊,微笑說道:「我有東西要給你。」
被他這樣一拉,原本垂掛在她手上的大氅一個沒拿好,便掉在地上,「等等,你的衣——」
「別理它,反正髒了,下人會收的。」他阻止她回去撿那大氅。
她不解的看著他,卻見那睫上的水珠因顫動而落了下來,滑下他的面頰,看起來竟像是淚滴。
但,他在笑著,微微的笑著,笑的好溫柔、好溫柔戰青有些迷惘,只以為是自己太多心。
蕭靖要她坐在床上,然後在她面前一腳跪下,褪去她左腳的鞋。
「你……」戰青一臉茫然,不懂他想幹嘛。
他從懷中拿出那條金鏈,仔細地戴在她赤裸的足踝上。
「這是什麼?」
「給你的。」他以指腹細細摩挲那條服帖在她腳踝上的金鏈,深情的望著坐在床塌上的她,「答應我,永遠別把它解下來。」
「為什——」
「別問。」他傾身向前,伸手輕壓住她的唇,只是深深地凝視著她,再次要求:「我只求這件事。」
她看著他,雖不懂他為何這麼悅,但仍是點了點頭。
他漾出一朵感傷的微笑,抱了她一下,「謝謝……」
「你是怎麼了?」他的反常,終於讓她忍不住開口詢問。
「沒,只是今日成交了一筆大生意,很高興。」他瞎扯了一個借口,在她頰上偷了個香吻才鬆開她,「我讓廚房弄些菜,咱們來好好慶祝一下。」他轉頭叫喚站在外頭的小三子,吩咐道:「小三子,要廚房拿些酒菜來。」
「知道了。」小三子應聲,轉身往廚房跑去。
慶祝成交一筆大生意?真是這樣嗎?
戰青有些狐疑,但蕭靖不給她細想的機會,把她抱到自個兒腿上坐好,緊攬著她說:「我很高興能娶到你。」是嗎?戰青臉紅了一紅,諒訝的看著他。其實他這些天的改變,還讓她以為他後海娶她了呢!
他環抱著她,緊握著她的小手,親親她的臉頰,假裝不經意的提起:「對了,明天起商行將做總結算,我可能沒時間陪你,大哥……」他微微一頓,有些說不下去,但很快便恢復過來,強顏歡笑的說:「大哥提議說,看你要不要趁這時回娘家住幾天?」
戰青聞言一疆,臉色慘白的低頭道:「我不能……留在這裡嗎?」
他心一緊,幾乎要把持不住、再度卑鄙地將她留下。
但,握在掌中的手腕是那般的細瘦,坐在他腿上的人兒是那般的輕如鳥羽,信些都提醒著他,繼續讓她留下的後果。
「你聽我說,」蕭靖擁著她輕聲勸解道:「二叔他們其實很擔心你的,當初我要帶你走,大夥兒是因為尊重你的意願,是以才未多加挽留。那兒……畢竟是你的娘家,你終究得回去看看的。」
她將頭枕在他肩上,小手緊攀著他的頸,低問:「不能不去嗎?」
「別逃避,回去看看吧!」他環著她的腰,說出口的話像是勸她,更是在勸自己。
戰青沉默著,不發一語。
「你也擔心的,不是嗎?」他深吸口氣,雖然心痛的要命,還得裝出微笑,「你難道不擔心楚恨天在島上做了什麼?回去看看,就當是安自己的心,嗯?」
她當然擔心,怎能不擔心?
戰家船隊是她的心血結晶,縱使她被排拒於門外,可這些年來,那些船務早已深人她的骨血,每天從早到晚,她都在想、在擔心——
河運計劃是否有順利進行?二叔的風濕有沒有再度發作?船隊是不是有按時在秋季出航南洋?去年遠航的船隻是否已平安回航?年初派人建造的船隻是不是己完工下水?
這些,總是在她的腦海裡打轉,即使那早已不是她觸手可及的事……
雖是一閃而逝,他還是看見了她臉上動搖的神情,心頭不禁微微抽痛,卻只能再度勉強自己微笑勸她:「回去看看,不過是幾天時間而已,要是你真不想待在那兒,可以立刻回來。」
說是這麼說,蕭靖卻很清楚只要她一回到海上,要再回來的可能性就幾近於無。他笑著說話,心卻在淌血。
戰青下意識的更向他偎近。不知從何時起,他的身影悄俏地溜進了她的心,逐漸佔鋸了一半位置。老實說,現在一天裡,她倒有半天在想他。
所以……如果他願意和她一起,也許她會比較有勇氣。
戰青輕聲詢問:「你……可以陪我去嗎?」
她這句話卻問得蕭靖心更痛,因為話中含意表明了她已打算回去。他的臉白了一白,苦笑的說出違心之論,「不行。」
他要是和她回去,一定會捨不得放手的,搞不好走不到半途他就會後悔,要船隻打道回府。
他的拒絕讓戰青有些難過,她怯懦的說:「我一個人……沒有辦法……」
蕭靖見狀,卻更加傷心愧疚。她原是那樣自信滿滿的女子,如今竟對自己失去了信心,變得如此畏縮。
天′他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蕭靖自責地緊擁著她。嘎聲替她打氣,「傻瓜,你可以的!」
心在滴血啊,但若不放手,她永遠也不會快樂。
蕭靖緊摟著她,眼眶不覺有些濕潤,他將臉埋在她發中嗅聞著她秀髮的香味,真想時間就此停止,永遠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
醒來時,她發現自己已經身處船艙。
大船在水上輕晃,波浪輕輕拍打船身的聲音,還有因此而咿呀作響的木頭聲,這些是那麼的熟悉,熟悉的教她想落淚。
戰青從床上爬起,走出艙房,來到甲板,卻意外地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小周?」她驚訝的看著現在應該在島上保護楚恨天的護衛。
「大小姐,」小周露出燦笑,「你醒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記得昨晚她喝醉了,蕭靖緊緊懷抱著她,印象中好像聽他說會要人通知戰家,但……
戰青迷惑的看著小周,他怎來得這麼快?
「我一直都在幽州。」小周頓了一頓,「昨晚蕭爺派人到咱們行裡通知,說是大小姐想回島上,要咱們備船。」「行裡?咱們在幽州還未設轉遠行啊。」她一臉納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