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黑潔明
這話在別人說來她可能不信,但從他口中道出,她卻毫無理由的信了,相信他真的認為蕭維才是蕭家最適合的當家主爺,相信他真的未曾想過要去與他大哥爭這人人稱羨的位子。
戰青低垂眼瞼,思及他的情況,再想到自身處境,不覺輕聲自嘲道:「老天爺其愛作弄人,想要的拼了命去爭還事不到,不想要的地卻硬要給……」
聽了她的話,他緊握了下她的柔荑,卻不知該如何勸她,只能帶開話題道:「走吧,前面就是私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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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目的地,戰青有些驚訝於這間私塾規模之大。這兒不像一般私塾,竟有著五、六位夫子及數間學堂,來此讀書的學子也是相當的多。
來到私塾後,小三子將那只麻袋攤開,滾出了一地金黃香橘,她才知原來那是要送這兒學子的水果。
在拜見過蕭靖兒時執教的先生後,因蕭靖與那位夫子久未見面,兩人泡起茶談將起來,她不想在那兒呆杵著,便借口想看看這附近的環境。
「我出去走走。」她趁蕭靖歇口氣喝茶時說。
見她神情憂悶,蕭靖覺得讓她出去走走也好,是以只溫言道:「我讓小三子陪你一起可好?」
「不用了,我只在附近走走。」她輕聲婉拒。
「別走遠了。」其實心裡很想陪著她一起,但知道她想要獨處,所以他只輕捏了下她的小手,柔聲交代著。
戰青嘴角牽出一抹淺笑,淡淡地回道:「我知道。」
她向對座的老夫子彎身福了一福,才轉身告退。
目送著她轉身緩步行了出去,一直到她拐了個彎,看不見她的背影,蕭靖才收回視線。
「不錯的姑娘。」老夫子讚美道。
「是。」蕭靖微微一笑。
「可是她不快樂。」老夫子將看到的說出來,對這從小便十分聰明的學生點出事實。
蕭靖面容一僵,握著陶杯的手緊了一緊,他拄視著杯中冒著白煙的褐色茶水,半晌才帶著苦澀緩緩開口:「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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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隨著自由的涼風,染紅了樹捎的林葉。
緩步遠離了學堂的幾間屋子,沒科到林間竟傳來學子唸書之聲,戰青這才發現有一位夫子帶著十數名學子整齊的坐在草堆上,手拿著書冊朗聲誦讀.戰青不想打擾他們,本欲回身退走,卻在聽清他們口中的文句後,心中微微一慟,腳步不由得停了下來。
「蓼寥者莪,匪簽伊篙;哀哀父母,生我劬勞。寥寥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勞瘁……」
她心頭一緊,不禁伸手握住了胸口的玉訣,想起了爹爹……
想起幼時爹爹讓她坐在肩頭上,想起爹爹如何教她操帆結繩,想起爹爹粗糙佈滿厚繭的大手,想起爹爹一年又一年漸增的白髮及皺紋,和那越來越莆出現的疲倦神情。
「井之罄矣,維罌之恥;鮮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
無父何估,無母何恃,出則銜恤,入則靡至……」
她將玉抉握得更緊,憶起爹爹去世盾自己所承受的那些磨難,以及令人難堪的謠言。頓失爹爹,她比誰都還要痛苦,可又有誰能懂得?
胸中的哀痛湧了上來,淚珠不覺在眼眶中打轉。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順我復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吳天罔極……」
在失去親爹之後,她才知道爹爹為了撫育兒女在肩上扛了多大的包袱。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天塌了,所有的擔子全落在她頭上,她那時才知道自己過去是多麼的不知惜福。
迥蕩在林同的琅琅誦讀聲好似在責備著她,責備她在爹爹生前與他嘔氣,責備她不顧撫育之恩與爹爹爭吵。
「南山烈烈,飄風發發;民莫不答,我獨何害。南山律律,飄風弗弗;民莫不谷,我獨不卒……」
之前她總一味的爭取自己想要的,任性的傷害了爹爹的心,而且在爹爹死後,還不懂得收斂,只知道要證明自己的能力,盲目的以為這樣傲才是對的。她甚至在發現楚恨天手持黑龍蟠時,怨恨起爹爹的不公,否定掉爹爹這些年來的疼愛及撫育之恩,卻忘了……忘了爹爹是最疼她的。
天,她怎會這般任性,這般不孝?
隨著朗誦聲戛然而止,她眼眶中的淚珠終於止不住地滑落,戰青摀住逸出口中的啜泣,幾乎是踉蹌的轉身離開。
蕭靖是聽到巨岩後傳來輕泣的微音,才循聲找到她的。
久未見拋轉回,他心裡不安,便向夫子告退出來尋她,未料卻發現她傷心的躲在林間巨岩後啜泣。
心頭有一瞬的恐慌,在發現她全身無傷後,他才稍梢鎮定了下來。
「怎麼哭了?」他憐惜的擁她入懷,柔聲詢問。
她將小臉緊緊埋在他胸前抽噎著,雙肩微微顫動。
肅靖以為她在想家,整顆心頓時揪了起來。難道他不足以佔據她心中的位置嗎?為何她總是想著潛龍戰家?那個家的魅力究競有多大?竟連身處數百里遠,都還能讓她魂素夢牽。
明明人就在他懷中,為何她的心卻好似遠在天邊?
蕭靖緊緊擁著心愛的女子,覺得心痛不已。
他知道自己狠奸詐,當時在島上那祥對她根本就是乘人之危,但他一來心疼她為了戰家付出太多,二來是怕錯過這個機會,他一輩子都無法在她被「海龍戰家」佔據的心中搶得一席之地,是以才會利用她鑽著牛角尖時,拐騙她與自己回幽州來。
一個月過去了,她始終悶悶不樂,他明知不該強留下她,明知她生來就是海上兒女,明知該放她回去,可他卻不想放手、不想讓她離開,只是一個勁兒的說服自己他能讓她忘掉海、愛上他……
如今,她卻哭倒在他懷要。
蕭靖緊擁著她,忽然發現她原來結實的肩臂,不知何時竟變得如此細瘦,她臉上健康古銅的膚色消退了,只帶著蒼白……
曾經,同一個女人,站在船上意氣昂揚、英姿颯颯地指揮若定,他是那般的愛她神采飛揚的模祥,愛她的冷靜果決、自信滿滿。
他是不是錯了?
這個疑問才在心中冒出芽,蕭靖立時變了臉,環著她的雙臂不覺收緊。
不,他沒錯!他絕對不放手!
向來清澈的黑瞳閃著混亂,他心慌的想著,才一個月而已,他有一輩子的時間和她耗,時間會讓她淡忘一切的,然後她會愛上他,一定會的……
就在他努力說服自己的時候,戰青的氣息已漸漸平息下來,她偎在他懷裡,夾雜著哭音哽咽道:「爹一定很氣我,他這麼疼我,我卻總是惹他生氣……」
雖然不明白她為何突然提起這個,但蕭靖仍穩定心神,好聲安慰她道:「不會的,你這麼能幹、他以你為榮都來不及了,又怎會氣你?」.「爹病了,我都沒拄意到……甚至怨他不公,賭氣不和他說話……」她的淚水沾濕了他的衣衫,「我只想著要證明自己,卻忘了爹年事己高……我都還沒和地說對不起,他就……走了……」
蕭靖恍然大悟她為何如此執著。當她爹過世時,她一定什麼都無法想,只是一個勁兒的自責,然後就這樣一路鑽進了死胡同裡,認為非得要成為當家,非得要扛起海龍戰家,她才不會被淹沒在深深的愧疚與遺憾之中。
「是我……是我害死了爹……」她在他懷中嗚咽著,「如果我稍微注意一下他的身子就好了,但我卻任性的只顧自己……」
戰青泣不成聲,蕭靖心疼的抱緊地,「不是的,不是你害的。」
「是我……是我這個不孝女害死爹的……」
聽她這般怪罪自己,蕭靖感到萬分的疼惜與不捨,他捅著她輕輕搖晃,大手輕撫她的秀髮,溫柔的開解道:
「傻瓜,你爹的死不是你的錯,別再自責了。天下父母心,他不會喜歡看到你這樣折磨自己的。」
「是嗎?」戰青睜著迷濛的淚眼,不確定地昂首看他。
「當然。」他黑瞳中透著憐惜,伸手拭去她臉上的淚痕。
她垂首閉上雙眼,另一串淚珠滑下,「我好想他……」
「我知道。」他聲音有些沙啞,將她擁在胸前,輕吻著她的額,深深低歎著重複:「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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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莊院後,蕭靖引導她將心裡的話說出口,她和他說了很多,關於她爹、關於那無數次的爭執、關於父女倆之間的心結、關於她爹死後所遭遇到的困苦。
那一夜,天上的月是那麼的圓、那麼的大、那麼的皎潔。
他將她抱在腿上,抱著她數度哽咽,看著她臉上的淚,落了又止,止了又再度滑落,直到最後哭累睡著。
聽著她的遭遇,他沒來由的怪罪自己為何沒早點遇到她。五年前的一念之差,讓他改這西域,若是繼續往南洋而去,定會遇著她吧?
那麼,他便能早點將她納入羽翼之下,為她擋風遮雨,代她扛起那片天,她也不會受了那麼多無謂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