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牧芹
只是話說完之後,卻無人響應,所以他翻身看住上坡處,確定了她仍在那裡,只是沒答話,是以他又躺了回去,並以一條手臂橫擋在臉上,落魂地說:「我知道你一定有難言之隱,但是你什麼都不跟我說,我也會彷徨,也會無措。」
再怎麼遲緩的人,在最初遇上他倆的時候,都該感覺到不同之處。她和寶駒都是迷霧,而且是能讓人身陷其中,卻感到幸福的迷霧。此刻他已不願從霧中走出,也不願霧就這麼消散。
「我爹官拜指揮使,半生戎馬,一年到頭都在沙場上,我娘守著空閨,守著年幼的我,不埋怨也不多話。當時我不懂事,總以為那道倚在門邊目送丈夫出怔的背影,永遠不會倒下,那張始終溫柔的臉龐,也永遠不會啼哭,但是在一次偶爾的機會裡,我窺探到了什麼叫作絕對的寂寞和不車。那一天晚上,我尿急,經過堆放雜物的儲藏室旁,看見我娘在裡頭哭。她哭的聲音不大,可能是怕我聽見,一邊還拿著剪刀一刀刀劃破我爹的衣裳。你知道她為什麼要在半夜裡劃破我爹的衣裳嗎?」
耳邊響起足音,他知道她走到了他的身邊,但他的敘述並未因而停下。
「當時我不懂她為什麼這麼做,還以為她是埋怨爹不回來,但是等我長大了點,才知道她夜裡劃破衣服,為的是想在我的面前將它們一一縫補好。我娘有個習慣,她很喜歡一邊縫衣服,一邊細數我爹在沙場上的功勳,她時常告訴我,衣服上的刀痕有多長,就代表我爹對皇上有多忠誠,上面刀痕有多多,就代表他對大宋有多盡心盡力,她把爹說得相當英勇,也真的讓我以爹為傲。」
不知怎麼地,自那次以後他便常常見到他娘哭,而每回瞧見她哭,他也跟著偷偷哭了起來,直想問為什麼他明明有爹,卻永遠像個沒爹的孩子。
說著說著,郎兵橫在臉上的手掌,忽地被人牽住,那雙手柔軟且溫暖,一點也不似他娘的粗糙。
他閉著眼感受著她的溫柔。「我娘是個好女人,只是她卻不是個幸運的女人,因為她嫁給了我爹,也嫁給了戰爭,最後連唯一的兒子都披上了戰衣。」
「戰爭是可以避免的。」對著河面吹來的涼爽微風,羽衣的唇邊忽現一抹淡然的笑。
「戰爭或許可以避免,但如同我,如同我爹,卻不是可以主宰這一切的人,而且我娘也無法不愛我爹。」郎兵反促住羽衣的手,坐了起來。「所以我在從軍以後,就立誓不娶妻。」
「不娶妻?」在他熠熠生輝的眸子凝望之下,她反而垂眸。
「困為我不想讓我愛的人,感到傷心或不幸。」
「愛?」羽衣抬起眼。
「不過,現在的我已不再堅持,因為我遇上了你和寶駒。」所以他離開了他所熟悉的一切,當然也包括了戰爭。
聞言,羽衣眸光如水。他指的是對從軍的堅持嗎?
「你對我很重要,知道嗎?所以我不能,也沒辦法沒有你。」
他想要她,也想要她當他的新嫁娘,從縱使戰火延燒到蘭州或任何一方,每一天,只要有她和寶駒在一起,他就滿足了──只是,他不知她是怎麼想的?
郎兵的大掌拂上羽衣的臉頰,他吻住他,吻去她心中小小的疑慮,吻得她心底情潮喧擾。
她怕是愛上他了──愛?霍地,被吻得頰酣耳熱的羽衣,被一道闖進腦海裡的身影驚著,她驀地一震,且住後退去,站了起來。
「羽衣?」郎兵也跟著站了起來。
腳步往後一退,郎兵有雙眼無法望向郎兵,因為此刻的她已然不能隨心所欲。
「郎兵,我……對不起,我不能不理他。」拋下這一句話,羽衣旋身往灰濛濛的黃沙小路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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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能不理他?羽衣口中的「他」是誰,經過了數日,郎兵依舊無從得知。
他既沒看見人,也沒再聽她提起,直至這日……
「羽衣,西夏軍快來了!我們得趁這之前……」才從店前進房,郎兵便見到羽衣坐在榻邊,而那女尼的朱鷹,則立於一旁的木架上。「這只鷹怎麼會在這裡?」
低著臉的羽衣沒有回答,郎兵正要開口問第二次時,一聲哽咽忽地自牆角發出。
「羽衣要走了!」哭喪著一張臉的寶駒見郎兵回來,便哭了出來,撲進他懷裡。
郎兵望著懷裡的寶駒,又看向羽衣,「寶駒說的……可是真的?」
她要離開!?自河畔那天之後,他便害怕真的有這麼一天,而這天果真來臨了。
「店大哥說你去了城東,所以我等你回來。」羽衣答非聽問地說。
「你等我回來,為的就是要跟我說你要離開?」
羽衣抬眼看著面有慍色的郎兵,平靜地說;「我不能不告而別。」
「你不能不告而別?呵,那現在這個情況又好到哪裡去?」郎兵放開寶駒,來到羽衣身邊,看著她冷靜過頭的神情,不覺地升起一股怒竟。
「我又何嘗希望這樣?這是我無法預料的,雖然我走了,但寶駒會留下,你們……」
「不要!我要羽衣留下!」寶駒跑向羽衣,緊緊地摟住了她的腰身。
「寶駒……」腰間一陣熱意傳來,羽衣知道寶駒哭了,
她雙手撫上他長長的頭頸,「你忘了我剛剛跟你說的了嗎?我不能不走,原因你應該比誰更瞭解。」
寶駒驀地抬起頭,一張大嘴扁得極為誇張,硬是把哭聲全藏在嘴裡了。
剛剛羽衣已經將全部的事情嘴寶駒說明了,比如她的身份,以及朱鷹的故事。地說如果她不將朱鷹帶回他們的故鄉。那麼朱鷹可能永遠回復不了原來的模樣,那種不能回復原樣的感受,就跟一匹馬斷了腿不能奔跑一樣痛苦,而如果朱鷹痛苦,她也會跟著痛苦。
「啡……」他喜歡羽衣,所以他不希望她痛苦。
「寶駒別哭,你還有郎兵,他才是你最想在一起的人,我不在的時候,你……」
「你們兩個在說話什麼?」郎兵忽地一嚷,打斷兩人之間交談。那緊緊偎著的兩人同時無語地看向他,好似他與他倆有著隔閡,他厭惡這樣的感覺!「寶駒你說!你們兩個到底什麼事不讓我知道?」
癟著人嘴,寶駒拚命搖頭卻不說話。
「不說?那你出去!」見此,郎兵更是激動,他趨前拉起寶駒,將他住房外推,把他丟出去之後,郎兵立即關上門,將他的抗議隔在門外,「你再幫她,我就連你也不認了!」
郎兵這樣朝門外一喊,寶駒這才安靜下來。
「你嚇到他了。」羽衣凝起眉,起身來到門邊欲打開門,只是地才一伸出手,就被郎兵擒個正著,他霍地將她進懷中,堅強的雙臂將她纖細的身子圈緊、再圈緊。
「郎兵?」他摟得她無法呼吸了!
「我對你而言,是不是只是個無關緊要的人?」他在她耳邊問。
「不……」
「那麼我對你而言,究竟算什麼?為什麼你想救就救,想留下來就留下來,想走就走?」
「郎兵……」
「說清楚!」他把她從自己的懷中拉出來,捉住她的雙臂,極為不解地望著她。
「實話你不會信,謊活……我並不想說。」她微微側過儉,不去看他激憤的眼神。
「不管是實話還是謊話,我只需要你一句話!我對你而言到底算什麼?算什麼?」
他搖晃著她,搖得她心慌,搖得她竟亂,搖得她急促的呼吸只剩一絲輕淺,直到最後受不住了,才以極弱的聲音說:「我不能不理他。」
「他是誰?」
「黔夜他是我的……未婚夫婿。」他非得逼她說嗎?那麼她就說實活了。
黔夜是她的夫婿,且是自出生就配成一對的,那是他們自古以來的傳統。
「未婚夫婿?」郎兵聞言呆了。原來那個人是她的夫婿,而她,則選擇跟他離開?「他人呢?我得見他。」
「他……」目光飄向立於木架上頭的朱鷹,她看著它旁觀的眼眸,「他不在這裡,但我得去找他,並且……跟他走。」羽衣望見郎兵眼中的兩簇火苗正高燒著,熱度經由他的雙掌傳到抓她的手臂上,亦將不平的情緒傳給了她。
「你愛他嗎?」郎兵沉聲問道。
「無關愛與不愛,那是約定,不能違反。」如果他懂地,那麼他就不該問這個問題,這令她好難過。
「愛與不愛只是一個答案,為什麼你就是說不出來!倘若你說是,那麼我就放手!」
「我……」羽衣回望著郎兵,心在掙扎。
這些看在郎兵眼裡,自然是無比痛苦,「該死的!」
郎兵狂暴地一咒,立即又俯下臉吻住了羽衣,粗魯地蹂躪著她那張欲言又止的嘴,封住了她說不出口的答案。
她的不語折磨他,竟然激起兩人暗藏的慾望,慾望如火星般進出、霎時擦出火苗,燒上了他們的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