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牧芹
抬起朦朧不能辨物的雙眸,看向肩膀的方向,天淨笑了。
「你捨不得我嗎?我也是,原本以為我們能一起到敦煌的,現在只怕已經到了我的終點,不過幸好你還有機會能飛,如果能你原來的模樣,那麼就替我去看看那算金色大地,幫我找佛的心吧。」天淨伸起手臂偎向鷹爪,讓朱鷹站至她手上,經由她的手躍回了木架。
鷹與人,它與她,他們之間隱隱傳達出一種依戀的感覺。這是她的錯覺嗎?羽衣才由一個迷思中跳出,卻又陷進另一個迷思裡。
她和它,究竟是如何相遇的?
天淨看回羽衣的方向沉吟片刻後道:「羽衣,我還沒跟你說,是誰要我來找你的。」
第八章
夢裡的男子,不知其名,他身穿紫金袍衣,頭戴八角冠,一身肌膚紅如朱赤,如瀑布般飛洩的檀髮長及腰間。
他夜夜都出現在她的夢中,每回都朝著她喊著:「羽衣!帶他找羽衣!」
天淨以為這是俗界的魂魄將最後的意念付於夢中,想委託她完成,但她卻全然不知,其實夢裡的男子,就是跟在她身邊一年,引領著她越過山嶺,渡過河江的朱紫鷹隼。
而這鷹隼,則是與羽衣血脈相連的某人幻化而成的。
「原來你在這裡,我找了你一整天了!」心急的郎兵在旅店的一角找到了羽衣。
「你回來了?」由天淨房裡出來之後,羽衣想事情想得出神,被郎兵忽來的一嚷給嚇著了。
「這樣也嚇到?」郎兵盯住羽衣訝異的臉,「我有事想跟你說,你去哪裡了?」
「我……去找人。」
「找人?」
「一位故人。」
「故人?你是說,有認識的人來了蘭州?」郎兵聞言極為驚訝。
羽衣望住郎兵,點點頭,半晌,又低下臉。
「來的人是誰?這幾天你怪怪的,是不是因為這個人的關係?」
別說工作時不專注,有時連他和寶駒同她說話,她也是左耳進,右耳出。從他認得她以來,她從來沒有如此失常過。
「我沒不一樣。」羽衣答了之後,又接了一句,「我……有不一樣嗎?」
「看吧,你連說話都恍神,這樣還不怪嗎?」見羽衣朱唇微啟,有話卻說不出來,令郎兵不禁無奈。「算了,這件事晚一點再說,你說你朋友來了蘭州,他挑得可真是時候,我今天在外頭才剛聽到西夏軍攻佔涼州,就快往東邊來的傳聞,如果是真的,蘭州就不安全了,我們可能要作離開的打算,這段時間我們存的錢雖然不多,但是起碼足夠……」
郎兵忽然住了口,因為他發現羽衣根本沒專心在聽他說話。
「羽衣?」
「嗯?」羽衣的神緒悠悠回轉,瞅著郎兵。
「你究竟怎麼了?有事就要告訴我。」他捉著她的肩,並抬起她的下頷。
他尚未追問那天那句「如果我不能再與你們一起,怎麼辦?」的來由,今天就又出現這麼不尋常的反應,究竟怎麼了。
猶疑許久,羽衣別開臉,鬱悶地答:「這件事,沒人能幫得上忙。」
如果要讓他瞭解,豈不是要坦白她的身份?可是若真要說出她的身份,又有幾個會相信?更何況在他的眼裡,她早已經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女子,而她……的確想當個平凡女子!
郎兵聽了激動起來。
「你沒說,怎麼會知道我幫不幫得上忙,你把我當其它人了?你、我、寶駒,我們三個一直以來不都是同甘共苦的嗎?現在你有了問題卻不告訴我,這讓我怎麼辦?也許明天一早起來見不到你的人,我也不知道原因。」
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那種感阻,就好像他們三個人的美好的日子就快要因為某個原因而結束。而這個原因……
「來找你的是誰?」想來想去,就只有這個可能。
羽衣十指交撫,心頭惴惴不寧。
「他……是個男人對不對?」雖然他沒見到人,但直覺上就是如此,因此他這麼猜。
「羽衣?」
看她的眼神,沒錯了,她素來坦然的眼神此刻居然避開了。
「你和他……」
他和她是什麼關係?他是不是想問這個?但如果據實以告,他可會接受?
「我和他,很親。」羽衣斟酌之後,如此回答。
「是你親人?」拜託,千萬是!
但羽衣的無語,讓他的綺患幻滅。他霍地牽住她的手,他想找人,可是,卻不知道該往哪個地方向找。「他人在店裡嗎?我想和他見個面。」
「郎兵,縱使你見到他也沒有用,這個問題不是你能解央的。」
「那什麼問題才是我能解決的?」郎兵變眉緊擾,端看著羽衣。
「你……」他的表情令她心慌。其實她並非要瞞他什麼,而是……
「他要帶你走嗎?」
「我不知道。」
「那麼你會離開我們嗎?」
「我──」
從和他們一起之後,她就沒再想要到其它地方去,但是今天「他」來了,而且是以這種方式出現,這要她如何能棄之不管?
眼前能幫「他」的,就只有她,而幫「他」的方法,似乎也只有回九天山了,而回九天山這後要想再回到這裡,或許是不太可能的事了。
問不出個所以然,郎兵只以急火中燒。這幾天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她身上,她的恍惚、不安、因惑,只要是有那麼一丁點和往常不同,他都看在眼底。
有誰能讓她如此失常?想必是她非常在乎的人──而他,是個男人!
「他在店裡吧?」這幾天她的目光總會下意識地飄向店裡的某處,「在後進的四間房?」
他怎麼知道?羽衣才訝異著,人就被拉著走。「你別拉我,現在過去也是沒用的。」
「要不然你把事情全告訴我!他是誰?他來這裡有什麼目的?」
羽衣聽了,只是沉默。
「你說不出來,我只好自己去問。」若要等她說,他恐怕會讓自己那急躁的性子給逼死!
為了不拉傷羽衣,郎兵索性放了她,自己往前急走,羽衣自然地跟了上去,當兩人來到天淨的房門前,她倏地往前一擋。
「天淨師父人不舒服正在休息,我們別吵她了。」
「天淨?誰?」掠過她,郎兵兀自敲起門板,只是裡頭卻沒有人響應,因此他敲得更急,「有人在裡面嗎?」
「呀!」地一聲,可能沒落栓的門,竟被手勁極大的郎兵給敲開來,於是他順手一推,進了房,來到床邊,對著床上的被單就是一掀。
「郎兵!」沒想到郎兵這麼衝動,羽衣訝嚷。
被單一揭,底下睡著的是因身體不適正要休息的天淨,她帶著愕然坐了起來,以不便的雙眼看著床前的兩人。「羽衣?」天淨聽到羽衣的聲音,而另一人是名男子。
「師父,是我。」
「怎麼了?」
「沒事,只是我們弄錯房間,真是對不起。」羽衣歉然一答,接著拉著楞在原地的郎兵,「出去吧,出去之後我再跟你說,好嗎?」
人呢?難道真的是他弄錯了,這房裡居然只有一名尼姑?郎兵不信,轉了個方向便往床帷處翻,豈料他才一靠近,那一直歇在床側的朱鷹竟一撲而上。
「什麼東西?」郎兵的直接反應是強臂一揮,打落了飛過來的朱鷹,同時也被鷹爪抓傷,吃痛的按住臂上的血痕。
朱鷹雖落向地面,但一眨眼,居然又挺直了身子,似是要再撲飛上來。「不可以!」
「不可以!」天淨和羽衣幾乎是同時驚囔,而羽衣更是橫身擋在朱鷹與郎兵的中間。
「來。」天淨輕聲一喚,並將細臂一抬,朱鷹竟自然地躍上她的手臂,連爪下的力道也放輕了。
「哪裡來的鷹?」郎兵問。
見朱鷹無異狀,羽衣收回心神,並凜著臉色說:「我們打擾了他們,出去吧。」
「你……」
「郎兵,快出去吧。」她又說。
盯住兩人護鷹的舉動,郎兵竟有種狼狽的感覺,於是他拳頭一收,扭頭就衝出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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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做什麼,居然會做出這種衝動莽撞又愚蠢至極的反應?發了瘋是吧?那房間裡不過住了個尼姑和一隻鷹啊,但是看清楚了的他,卻還是揮下去心裡的那股感覺。
走出天淨的房間,郎兵埋頭就往客店外頭走,跛著腿走到一灣沙河旁,一見了水,就躍身跳下去。
落入水中,他拼了命地游,浮浮又沉沉,期盼這種舉動能夠發洩他心中傍徨的感覺,可是卻毫無助益,他一直游到四肢沒了力,這才折回岸邊。
等他爬上岸,羽衣已在等著他。
她靜靜等在一棵樹旁,看著筋疲力竭的他,倒臥在河坡上,朝著天空仰臥著。
急喘著氣,郎兵始終合著眼,但他曉得她仍站在原處,沒有走開。
良久,待氣息平定,他才睜眼,「我很愚蠢,是不是?」他舉起一條手臂,擋住了迎面而來的刺眼光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