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董妮
武判低下頭思慮著。要準備一輛舒適得像在自家房裡的馬車嗎?讓屈無常可以如侍在教裡養傷一般,一路乘著馬車去報仇,這倒可行!
「武判,你還不領命?」見屈無常的手指已搭上「血痕」,文判慌得急撞武判腰側。
總算武判沒有鈍得太離譜,及時領略了文判的暗示,他抱拳躬身道:「屬下這就去準備馬車。」
「給你一天的時間,辦不好,你自個兒到刑堂領罰去。」屈無常怒哼一聲將兩名護衛趕了出去。
楊正義!意圖對「幽冥教」不利的人他都不會經饒的。
由此出發到「正義堡」,騎馬約需六天,但乘馬車大概要十天吧!他會在這十天內賽好一身的傷,然後取得楊正義的人頭,同武林同道宣示「幽冥教」的不可侵犯!
★★★
無聊,實在是太無聊了!
無聊到她只能數著自己的頭髮玩。
「一百二十三、一百二十四、一百二十五……啊──」驀地,袁紫籐尖叫一聲,用力地搖晃著腦袋,也不怕把頭給搖掉了。
但這種小小的作亂並不能發洩盡她心底的悶氣,打從一個月前在柴房裡縫了一名陌生男子後,她就一直「閒」到現在,什麼事都無法做,閒到身體快發臭長蟲了。
「唉呀,好無聊哦!」尤其初雪已降,家人根本不准她上街,整整一個月關在「籐苑」裡,她快發瘋了。「還有沒有哪一個人可以讓我縫啊?不維也沒關係,來談談天嘛!不然來唱歌、跳舞、彈琴、吟詩……什麼都行啦!上天啊,只求神送我一個人來解解悶吧!」
「我可以嗎?」低沉的男聲從窗上飄了進來。
袁紫籐詫異地回望。「是你!」
屈無常坐在窗台上,燃著火光的雙眼直町著攪得他心思不寧的糖娃娃。
他剛殺了楊正義,將他的腦袋掛在「正義堡」大門口,順便把他買兇殺人、又過河拆橋的罪證一併奉上,讓江湖人知道切莫小覷了「幽兵教」。
那一仗打得他筋疲力盡,身上又掛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彩。此時他理當轉回「幽冥教」好生休養一番,以迎接下一趟任務才是;但天曉得躲在他腦海裡那個糖娃娃的影像已膨脹變形成一個可怕的怪物,攪亂他的理智,威脅著他冉不來見她,自,就要吞噬她的身心。
再也承受不住壓力,他終於擺脫文判、武判,日夜趕路,奔走了三天,潛進「隱園」會她。
那狂躁不安的心在瞧著她蜜般甘甜的容顏後,緩緩平靜了下來,屈無常打個呵欠、躍下街台,這才感到疲憊已席捲而至。
「你是來讓我縫的嗎?」搓著雙手,袁紫籐興奮地看著他身上一些凝固的血跡。
「這回沒有需要縫的傷,上點藥就行了。」他沒有被虐待狂,不會因為想念她的「針黹工夫」就千里迢迢跑來看她。
「可惜。」她歎口氣。「不過有東西可以包紮也算聊勝於無啦!你在這裡等一會兒,我去拿藥。」她興沖沖跑了出去。
屈無常一個翻身朝她的床鋪躺去,接觸到溫暖的被褥時,才發現自己有多累。果然他是耗費了太多的精力;大戰楊正義、又兼程趕了三天的路,他估計得睡上一日夜才能恢復八成的武功和氣力。
她的床不錯,正適合他休養,而他這一身傷……他想,她會幫他料理的,他壓根兒無需掛懷,好好休息便是。
屈無常緩緩地閉上眼。他什麼事都料齊了,唯獨沒想到為何會如此放心地將自己交到一個尚稱陌生的小女娃手上?缺乏警戒心不是殺手的大忌嗎?
但他真的沒想過要懷疑她,心,自然而然地對她投下了信任,連他自己都改變不了。
當袁紫籐再回籐苑,屈無常已在她床上沉沉睡去。
「嘖!怎麼每次都要我治一個半死人?」她撇撇嘴,但抱怨歸抱怨,還是忙得不亦樂乎。
第二章
「嘿,醒來,天亮了,快醒來……」
屈無常感覺一隻小手上拍著他的臉頰,伴隨著一聲聲氣急敗壞的叫喚拉回了他正與周公下棋的神魂。
「放肆!」還以為猶處「幽冥教」內,他舉手就是一揮。
接著,一個小小的肉體撞擊地面的聲音傳來。
「唉喲!」袁紫籐倒在地上爬不起來。
「糖娃娃!」那聲音太熟悉了,令他猛地睜開眼。「怎麼回事?」
「你這個該死的!」她的屁股鐵定摔成四瓣了。
「我……」他瞧著闖禍的手,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快扶我起來啊!」外頭在下雪,地板冷得要命,若非摔岔了氣,她才不要坐在這裡發抖呢!
「啊?喔!」他趕緊下床抱起她。「有沒有怎麼樣?」
她水靈靈的大眼瞪著他。「很痛、非常非常痛!」
「呃?」她真懂得激起別人的愧疚感,連他這殺人無數的冷血殺手,也在她委屈的目光下隱泛不安。
坐在他腿上,她雙手環胸哼了兩聲。「算啦,把那東西喝了。」她指著桌上用竹籠保溫著的大補藥。
屈無常抱著她走到桌邊。「什麼東西?」他打開竹籠,一陣濃冽的藥味飄出,有些熟悉。「回命湯!」
「原來你也曉得這玩意啊!」哼,鬼醫叔叔騙她,還說什麼這是他的獨門偏方,無人知曉呢!
「糖娃娃,你……」
「等一下,你叫我什麼?」
「呃?」刀劍加身不覺重,她含嬌帶嗔的責問反而讓他備感壓力。「糖……糖娃娃。」
「我叫袁紫籐,你可以叫我紫籐或者袁小姐,就是不要隨便給我取綽號。」尤其還是什麼「糖娃娃」,噁心死了!
「屈無常。」
「什麼?」這不會是他給她新起的綽號吧?不過……名喚「無常」,聽起來挺詭異的。
「我叫屈無常。」他沒跟小孩子打過交道,袁紫籐是頭一遭,這才知道原來小孩子的想法都很奇怪。
「喔!」莫名其妙的大哥,專說些莫名其妙的話。袁紫籐聳聳肩。「那我叫你屈大哥嘍?」
「好。」他頷首,讓她在大椅上坐妥。「紫籐,『回命湯』非凡物,你不必我每回來就弄一碗給我。」一個鄉紳家庭能有多少錢,買得起幾帖「回命湯」?他可不要他的來訪弄得她家最後破產。
「啊?」袁紫籐眨眨眼。他在說什麼?催他喝藥是因為再半個時辰丫鬟就要來收藥碗了,他若不喝,她就得喝。她已經受夠這些苦藥了,有人願意代受苦,她樂得奉送,他說那麼多幹麼?「隨便啦!總之你先把藥喝了再說。」
她這麼關心他嗎?在他的心還沒察覺出問題癥結前,他的手已搶先作主端起藥碗,一口飲盡藥湯。
屈無常舉起袖子抹抹沾了藥沫的唇。也罷!既然她堅持要他吃藥,那他就在每回吃完藥後,留下足以買藥的銀兩,以保障她家不會因為這些貴死人的藥而破產。
「太好了!」藥碗總算空了,袁紫籐開心地直拍手。
屈無常凝娣著她。可愛的糖娃娃、與眾不同的糖娃娃,他何其有幸得遇她?如果……只是如果,他的親生父母不賣掉他、義父不帶他進「幽冥教」、他不成為殺手,那他是不是也能笑得一如她這般甜美?
他並不怨恨自己的命運,別人的命運是好、是壞也與他無關,只是……搶眼而獨特的糖娃娃讓他悸動。
江湖征戰永難斷絕,再堅強的鐵漢也會在一波緊接一波的仇殺中疲乏;這時,只要瞧她一眼,那顆枯寂的心就會再度充滿生氣,她讓他覺得他是可以活下去、挺過下一波搏殺的。
「你在這裡等一下。」袁紫籐拍拍他的手,跳下椅子。「我去叫人備早膳。」丫鬟照慣例只會送一份餐,她要叫她送兩份。
他微頷首目送她離去,在僅剩他一人的房間裡默默地著衣完畢,留下日前阻殺一名西域人得來的戰利品──滴水觀音,聽說那是來自海外異國的寶物,價值千金,就當抵他的藥費吧!
他推開窗,如同來時般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籐苑」。
「屈大哥。」袁紫籐蹦蹦跳跳跑回來,房裡已無人影,只剩一座沒見過的觀音像。「什麼嘛,又不見了!」她悶悶地抱起滴水觀音。咦!這觀音像靠在耳邊居然會發出水聲!「呵呵呵……」
袁紫籐銀鈴般的輕笑在下雪的早晨響起。看來她是得到一件古怪玩意兒了;可以花時間將它仔細研究一番,看樣子她未來的一個月內都不會無聊了。
★★★
今天是袁家一年一度的家庭團圓日,爹、娘,風、雷、雨、電四位哥哥和么妹紫葵都會團聚在「芙蓉廳」吃飯。
往常袁紫籐都很期待這一日;各自忙碌的一家人,在一年中選擇一天回家團圓,各自訴說一年來的經歷,互贈禮物,讓一家人的感情永遠緊密融冶。
但今天例外,因為今晚是初一,一個沒有月亮,既不浪漫又不美麗的夜晚,偏偏卻是屈無常慣例到訪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