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董妮
男人都這麼野蠻嗎?她也見過幾位哥哥使刀弄劍搞得滿身是傷,而眼前這傢伙瞧起來絕不會比她大哥年長,但摧殘自己的功力可高深多了。
她在籃裡取出一些白色的綿布幫他拭淨胸口黏著乾涸血液與塵土的傷,然後拿起一瓶烈酒,毫無預警地倒在他的傷口上。
「啊!」可憐的屈無常當下被痛醒。「你……呃!」
在他開口的同時,袁紫籐把剩下的半瓶酒灌進他嘴裡。
莫名其妙被灌了個微醺,屈無常打個酒嗝。「你幹什麼?」
「這樣縫傷口的時候比較不會痛。」她開始穿針引線,用的是一種呈半透明狀的羊筋線,當然也是從她的御醫叔叔那裡摸來的。
「縫傷口?縫誰的傷口?」他突然被嚇得有些兒呆了。
她抬頭給了他一記白眼。「這屋裡就咱們兩人,誰的身上有傷口?」
「我!」他指著自己,瞬間臉色大變。「你要用那根針縫我的傷口!」
她瞇起眼,甜得像蜂蜜似的微笑又自漾開。「當然,你也可以選擇在這裡等死。」
「我不會死!」他低吼,在遇襲的時候已發出求救信號,他的兩位護衛文判、武判應該在不日內,就會依著他留下的痕跡找到這裡救他。
「你確定?」她毫不客氣地伸指戳了戳他的傷口。
「啊!」他悶哼,快疼死了。
「你流了很多血,很多、很多。」多到她懷疑他體內的血是不是快流光了。
「你不碰我的傷口,我就不會再流血了。」雖然他知道自己很虛弱,但這小女娃活脫脫是個小惡魔,他真要蠢到讓她救,他就死定了。
袁紫籐憐憫地搖搖頭。「你很笨,你知道嗎?你現在還有力氣跟我大小聲是因為我剛剛灌了你半瓶酒,事實上你的身體已經不行了。再過半個時辰太陽完全落下後,這裡會變得很冷,你既沒火盆、也沒棉被,你確定可以熬到見明天的太陽?」
他不確定!事實上,若文判、武判不能在日落前找到他,他大概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但讓一名六、七歲的小娃娃料理他的傷口,他不以為這生還機會會比等文判、武判尋來大。
「小妹妹,你幾歲?六還是七?你懂得什麼叫縫傷口嗎?」
對於他的輕蔑袁紫籐也不氣。這輩子被小覷慣了,人人當她是個活不久的小娃娃,他們會寵她,卻不見得會尊重她。
「我快十一歲了,我娘十四歲跟了我爹,十五歲生我大哥,我想我就算不是個大人,也可稱為『半大人』了,『小妹妹』這稱呼似乎不適合我。」
的確,女子十五及笄便算成年了,坊間更多十二、三歲嫁人的;到了十八歲還嫁不出去,那就叫老姑婆了。但她……快十一歲,卻教人怎麼也看不出來,尤其那副嬌小玲瓏的身軀,說她八歲都很勉強。
袁紫籐不再跟他廢話,取出火摺子點燃掛在壁上的油燈,將長針放在火上烤了一會兒,便開始縫起屈無常的傷口。
「呃!」針線穿肉而過的痛楚讓屈無常痛白了臉,額上冷汗不絕,緊咬的牙根滲出一絲鮮血。
「受不住的話我可以再給你一些『天迷散』。」縫傷口和繡花果然不一樣。袁紫籐有些緊張地看著他的血一點一滴染紅她蔥白的小手。
「我受得住。」他屈無常沒理由受不住一根小小的繡花針。
「死撐!」袁紫籐輕啐一口,費了大半個時辰牙縫完一條三寸長的傷口,她剪斷線。「怎麼樣,要繼續嗎?」
他神智已有些渙散,此時的清醒全靠意志力強撐,不過他還能感覺出她縫得不錯,遂無聲地點點頭。
她立刻料理起他第二道傷口,預計他身上超過兩寸長,需要縫合的傷口有三道,其他零碎小傷上完藥,裹起來就是,也不必縫了,省得他多吃苦頭。
時間在他的忍耐,還有她的努力下飛逝,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料理完他全身的傷口,而黑夜也徹底佔據了天地。
袁紫籐推推半昏迷的屈無常。「喂,起來,把這碗藥喝了。」雖然已有些涼了,但價值千金的大補藥仍然有其強大的功效在。
屈無常已無力氣反駁她的命令,渾渾噩噩地任她灌下一碗藥,虛弱得像隨時會死去。
袁紫籐斜睇著委靡在牆邊,全身上下纏滿白布,像顆大肉粽的男人。真好玩!她第一次給人治傷,不過瞧來成果還不錯。
但他還需要一條棉被幫助他度過寒冷的夜晚,她必須回主屋去拿才行。
豈料她前腳才離開柴房,一名白衣人和一名黑衣人緊跟著悄無聲息地掠了進去,他們瞧見昏迷的屈無常,二話不說地背起他離開了「隱園」。
★★★
他這條命是撿回來的!
屈無常半倚在床榻上,細撫胸前傷痕,那個像糖做出來的女娃娃在他身上留下三道可怕的蜈蚣疤,印證了他的生命,也彰顯了她的「到此一遊」。
嘖,糖娃娃!有誰知道他其實沒有吃過糖,也不曉得「甜美」是什麼滋味,只聽別人提過那就像服了神仙果,全身暖烘烘的、骨肉像要化了似;而這與他初見那女孩時的感覺一模一樣,因此他擅自認定了她是個糖娃娃。
古怪又美麗的糖娃娃救了他!據義父所言,他身上的刀傷並不是最嚴重的,真正差點要了他的命的,是那沉重的內傷。
他的心脈幾乎被打斷,原本是撐不到回「幽冥教」的,但糖娃娃灌了他一碗「回命湯」;那是向有鬼醫之稱的風曲馳的獨門配方,凡人不可得,想不到她卻有,還把千金難買的大補藥送給他,讓他意外撿回一條命。
她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他卻連她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在教裡養傷這幾天,他滿腦子都是她,心不靜、氣自難平;煩躁到他以為自己傷的是頭部,才會莫名其妙起了這麼多怪念頭。
這對殺手而言是大忌,殺手應該無情、無慾、無思、無我才對。他一直做得很好,直到……糖娃娃擾亂了他。
「唉!」猛地掀去蓋在身上的錦被,他抽出掛在床柱邊的長劍「血痕」,這柄劍通體艷紅,利可斷金,是他最親密的夥伴,永遠都會保護他、不會背叛他。
他屈指輕彈劍身,當地一聲,「血痕」吟唱出清脆的樂音。
在房門口守護著的文判、武判到聲響,開門走了進來。
「少主,你醒了。」笑嘻嘻的文判一身白衣,手拿一枝硃砂筆,質如和風,半點兒都不似一名殺手。
黑衣武判容顏若花、冷肅更勝寒冰,他的武器是一柄纏在腰間的軟劍。
江湖上有一句歌謠用來形容這主僕三人文判生、武判死、一見無常性命無。意指遇見文判、武判,死中還有一線生機;然而一旦碰上屈無常,那真的就像撞到閻王老爺,沒救了。
「有沒有偷襲我的人的消息?」屈無常依舊輕彈著劍身。「血痕」的劍吟有股迷惑人心的作用,正好用來排除他對糖娃娃的胡思亂想。
「下手的是『黑鯨幫』的人,但主使者卻是『正義堡』堡主楊正義。」即便是在報告血腥事件,文判的聲音依然輕揚得像在談笑。
「楊正義!」屈無常充滿怒氣的一彈,讓「血痕」發出刺耳的奪魂聲響,文判、武判不覺被逼退了一步。
楊正義是當今的武林盟主,白道的精神領袖,但誰會曉得他也是「幽冥教」的最大客戶。
「幽冥教」受托殺人,每年有十分之一的獲利是從楊正義身上刮來的;屈無常至少就為那偽君子殺了十個人,全是不服楊正義領導或武林新秀,未來可能威脅楊正義地位的人。
而今楊正義的主意竟然打到他身上來了,標準過河就拆橋的小人,不過……反手一揚,「血痕」悄無聲息回歸劍鞘。
「文判,盯著他,但不准傷害他,我的帳我自己會討。」
「遵命。」文判躬身領命。
「武判,立刻準備一輛封閉式大馬車。」屈無常已經按捺不住了,他需要一些刺激來擺脫因糖娃娃而起的煩躁。
「教上下令,不准少主在傷勢未癒前妄動。」武判低沉的嗓音一如他的外表,冰冷而不存絲毫溫度。
「所以我才要馬車啊!」平常屈無常是不乘馬車的,但此時例外,他要在尋得楊正義之前盡量保持體力,以期與楊正義做最完美的搏殺。「躺在房裡跟躺在馬車裡是一樣的。」
武判定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武判,你想抗令嗎?」屈無常不悅地檸起眉。
「少主別生氣。」文判急忙扮起和事佬。「武判是擔心你的身體。」
「我的身體我自個兒心裡有數,不用你們瞎操心。」
「少主的傷不輕。」憶起屈無常昏死在那間簡陋柴房裡的景象,武判冷凝的臉又自僵上三分。
屈無常臉色不變,陰鷙的眼底卻燃燒著兩簇詭譎紅光。
認出這是屈無常準備殺人的前兆,文判嚇得冷汗直流。「呆子啊!武判,你要真擔心少主的身體,就去準備一輛舒適的馬車,裡頭要有羊毛軟墊、可坐可臥的長榻,跑起來如履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