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陳毓華
不過,她的精力未免太充沛了點,都到荒郊野外了,她還要喊給誰聽?
他拉扯繩索,馬兒心有靈犀,慢了蹄。「你到底要叫到什麼時候?」他鬆開手,驚奇的挖著耳朵。
什麼?海荷官撩開一路被風吹亂的頭髮,喉嚨一啞,麻木的四肢還沒能恢復感覺,胃底的膽汁已經叫囂著要嘔出來。
她雙腿用力的擺盪。「我……要吐了……」禁得起快馬飛馳的折騰,除非他不是人!接著,她頭一偏,吐了戈爾真一個正著。
胃袋才覺得舒坦了些,海荷官就聽見頭頂傳來冷颼颼的冰珠子。「你是故意的。」
原來聽人咬牙切齒的聲音是如此美妙,要不是她還沒摸清對方惡勢力究竟多大,她早就齜牙咧嘴大大嘲笑他一頓了。
「我……」她想回嘴,眉又皺,戈爾真卻以星火燎原的速度翻身下馬,把她帶到就近的小河邊。
「你要吐哪裡都可以,就是別吐我身上。」髒死人了!
海荷官露出奸計得逞的笑。胃不舒服是真的,稍稍添油加醋是為差開那只畜牲堅硬的背,她可不想被搖散一把骨頭。
在清澈的河裡洗了把臉,薄涼的水潤透她緊繃的神經,她順便將玷污的衣袖也泡進水中讓布料隨著水勢漂浮,可惜了一件上好料子。
「你沒有自覺嗎?再泡下去整個人就要落水了!」粗魯的拉扯,海荷官從恍惚的水瀲波光中回神。
她的胳臂冷得可以,戈爾真不悅地盯著她濕透、黏附在肩膀以下的衣料。
「你還真是個窮酸的新娘,那個想娶你的傢伙,吝嗇到捨不得給你一件體面的衣服穿,你還蠢蠢地嫁他?」她的胳臂非常勻稱白淨,細細的骨架跟以前沒兩樣,經過這許多年,她只長高一點點,玲瓏剔透得像個一捏就破的瓷娃娃。
「要你管,我愛穿乞丐的百袖衣嫁人,你也管不著。」嫌她寒酸,明明就是件好衣服,起碼在她嫁了許多次的丈夫裡是最慷慨的了。
「你究竟在搞什麼?」她一直躲避他的眼光,為什麼?
「好話不說第二遍。」基本上,他是個擄人勒贖的強盜,她沒有義務交代什麼,所以她靜靜地擰乾衣袖,對他逐漸往上升的音調沒有反應,下意識地避開他的臉不去看他。
「回答我的問話!」她變得不一樣,安靜沉悶,該死的!
「你在我身上撈不到油水的,金少康一個蹦子都不會給你。」她最稱頭的衣服泡湯了,新娘沒當成,真是道地的賠了夫人又折兵?
「你要嫁的人是那個臭名滿蕪湖的癆病鬼?」
「怎麼?被他的威名嚇歪嘴了?」錢能砸死人,看來這搶匪也不怎麼高竿,一聽到金少康的名字就成了悶嘴葫蘆,不如再火上加油,嚇得他屁滾尿流,看他下次敢不敢做壞事搶人良家婦女?!「他人是乾瘦了點,丑了點,頹了點,可是我看上他的錢,他看上我的人,你情我願,就算他是只癩蝦蟆你也管不著!」
錢錢錢,她曾幾何時變成一個死要錢的女人,虧他大費周章的搶人。戈爾真的心像被石磨拖過,一點一點覺得冷。
「無話可說了吧,我勸你還是趕快把我送回去,免得惹禍上身。」
「你想得美,我就要看看你到底值多少銀兩?」他就是無法無天,越是違反常理的事他越是要做。
他就等著金少康來要人!
當海荷官再度被拋回馬背的時候,她的得意一掃而空。「你是隻豬啊,沒把我說的話聽進耳朵。」她對自己的下場有了最壞的打算。
「豬是聽不懂人話的。」他居高臨下地睇她,鐵石心腸的聲音等於聲明他並沒有打算放過她的意思。
他氣她是一回事,卻制止不了對她的異樣感覺……
「駕!」他策馬,海荷官沒有多說句話的餘地,胸口被顛簸得差點斷氣,她之前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氣勢全輸了,虛睨著馬蹄下亂飛的石灰,她沒有選擇地只能抓牢堅硬的馬鞍,她還有兒子不能輕易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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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荷官昏沉得厲害,感覺自己的身子撐到最後,無異跟一塊破布沒兩樣,不知道身在何處,任人擺佈。她昏了又醒,醒了又被塵沙嗆昏,到後來也不懂自己究竟是死了還是仍有一口氣在。
轟隆隆的馬蹄什麼時候停的她也不清楚,被卸下馬背時,只聽見許多模模糊糊的人影圍兜過來。
「胤,你趕快來看,五哥搶了一個女人回來。」
有人抽氣。「是一個新娘!」
「搶親?老五,你發癲了?」
「哈哈,沒想到苦行僧也會開竅,我去看看今日是不是月圓狼人變身日!」
不一樣的聲音,哪來那麼多人。
「哇,好可憐,她的手上都是瘀青,五哥,你對這位姑娘做了什麼好事?」忿忿不平的女聲毫不客氣地討伐戈爾真的粗暴。
「可憐的姑娘。」有人附和。
「老五,這種事不好交代耶。」
「再怎麼說老五也是男人,男人總會思春的。」居然有人替他開脫。
戈爾真面對許多嘲諷笑聲不動如山,卻在瞧見海荷官瘀痕纍纍的手心時一把奪過,雙手小心翼翼地穿過院子和眾多興味眼光走進柴門裡。
「他是不是心疼了,幹麼擺出那種要吃人的表情?」
「我要進去看看!」眾人面面相覷後,居然不約而同地異口同聲。
但是,焦雷隨即從柴門裡轟出來。「誰敢不識相地進來就等著吃銀針!」
哇!戈爾真的銀針能救人也能殺人,他這是下了最狠的通牒令?!誰敢進去後果自理,老五向來沒一點幽默細胞,他說出口的話就算把一字拗成兩斷還是硬得能夠打死人,一點都不能亂來。
「算了吧,我們是來春遊冶宴,享受明媚日光的,用不著跟那個野蠻人計較,各位兄弟,我說的有沒有道理啊?」獨孤吹雲出來作和事佬。
唉,好戲耶,可想而之絕對比得上冶遊快樂有趣的多,可是老大的話誰敢不聽,明的行不通,那……嘻……暗渡陳倉怎樣……十幾個人各懷鬼胎地做鳥獸散了。
進了屋子的戈爾真始終沒把外頭那群不速之客放在心底,一心擺在昏迷的海荷官身上。
取了潔淨的棉布和清水,他一絲不苟地替她清潔瘀痕和塵土。女人都那麼細緻嗎?溫涼的肌膚透著良好的彈性,象牙的觸感比刨平過的木材還滑順,他的指端多用一分力就烙下一個紅印,而他竟然一路把她當成貨物載著回來,七十多里路,他是不是太過分了?
他想知道她為什麼會在蕪湖,富貴如戈家竟留不住她嗎?屈指算來,她早就過了及笄的年齡,憑她的容貌為什麼要嫁給那樣一個齷齪男人,那種穢名傳百里的男人,連一根指頭都配不上她!為什麼?他有成堆成筐的問題要從她口中得到證實。
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有耐性的人,江湖的閱歷或許磨去他年輕氣盛的銳角,卻增加了他因為豐富閱歷得來的隨意妄為。
他還是那個隨心所欲,一切以自己喜怒標準的戈家二少。
「我……在哪裡?」好不容易腹內的臟腑全歸了位,海荷官幽幽醒來。睜開眼見到的是家徒四壁、空無一物的屋子,莫非,她還在自己租來的小屋裡。
「朔兒?」她低吟,頭一偏卻冷不防地觸到戈爾真帶黯的半片臉,心中又是一凜。
「你叫誰?」他沉聲。
「誰?」她裝蒜的本領可是一等一。朔陽的存在絕對不能讓這個匪類知道。
戈爾真陰森森地瞟她。「你明明……」
她全身上下都是不可告人的事,不急,他會問出來的,今天暫且放她一馬吧!
看他沒有繼續追究的意思,海荷官暗暗地鬆了口氣,他恐怖透頂的眼神,每瞧他一回還是一樣驚心動魄,不是她膽小,是他太弄邪了。
因為做如是想,很自然捂著胸口壯膽,可是兩人大眼瞪小眼也不是辦法,向來先下手為強是她的座右銘,她眼珠一轉。「雖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不過你的地盤看起來也不怎麼樣嘛。」
人窮志短,難怪會做出非法的行為來。可是,要是每個人都把貧困拿來當成做壞事的藉口,那還有天理嗎?
「它能遮風避雨,很夠了。」戈爾真逕自捧起臉盆轉出門外,沒有意義的話只會浪費他的口水。
「怪裡怪氣的人。」她做出結論。屋子要不能擋風遮雨要來幹麼,廢話!咦,這傢伙居然拐彎罵她廢話連篇,氣死人了,狡猾的狐狸!
靜下心來,海荷官看見自己被細細包紮過的雙掌。棉紗纏繞過的地方不鬆不緊,微微的刺痛是藥劑跟擦傷發生效力的反應,她不由得迷惑了,一個行事沒有章法,態度跟惡寇沒兩樣的男人,居然有雙如水一般溫良的雙手,這屋裡最大的一面牆擺滿中藥材跟醫療用品,難怪她打從進屋裡來,鼻扉間就繚繞著芳菲的草藥味。